第74章
他眯着已经有些醉意的眼睛,冲维克多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成吧。”
“维克多,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我知道你们现在很需要,所以我愿意将乌克兰那边油井的开采权置换给你们,来向你购买你那位——唔!”
费迪南德只觉得整个后脑的头皮都被一股大力扯起,他头皮发麻,还来不及回神,就被人提着脑袋,迎面重重地砸到了木桌上。
“咔嚓”一声。
三指厚的原木桌板被正中折断。
剧烈的痛楚从他的鼻梁、门牙处传了过来,费迪南德本能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可鼻腔里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要让他窒息,模模糊糊的视野里,是白茫茫的雪地,以及两颗沾着血的牙齿。
疼痛带来了天旋地转的巨大晕眩,他在晕眩里,只能看见一双黑色的皮鞋,以及那被熨帖得笔挺的西裤里包裹着的禁欲、修长、有力的双腿。
他费力地抬头仰视这个身体的主人,却发现,来自地狱的恶魔正垂着眼帘,温和而怜悯地看着他,看似在关心他的状况,但实际上,也许他只是在思考,他脆弱的脑袋能否再撞断一张桌子。
一把年纪的费迪南德自然怕死,在巨大的恐惧的支配下,他想张唇呼救,但汹涌而出的鲜血已经先他的求救一步,从嘴里涌了出来。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只是轻蔑地笑哼了一声,便从容地接过尼基塔递过来的热毛巾,将本就干净、白皙的手指一根一根擦了一遍,他甚至还将手指放到鼻端轻轻嗅了嗅,确保手上没有残留任何酒鬼头发里的油脂。
失去知觉的红鼻子,臃肿而肥胖的身躯躺在雪地里,呼吸的起伏微弱。
篝火无声燃烧,火星四溅。
露天酒馆的空气都像是被抽干到了真空,场上所有的人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猝不及防,震惊到无法言语。
艾伯特怔怔地看着维克多那只已经被擦拭得干净的左手——苍白的、修长的、骨节分明的左手,虽然并没有戴着那枚象征着财富、权力、地位的戒指,但他突然爆发的力量依旧野蛮到令人不寒而栗。
他的左手食指指根,还有一圈浅浅的牙印,留了疤,要不是他摘了戒指,估计平时也没人会注意到。
也不知道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咬这种人。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看着身边的好友,甚至还漫不经心地用鞋尖踢了踢费迪南德那个显眼的大红鼻子,确认对方仍旧尚存一息,但他轻蔑漠然的动作,仿佛躺在他脚下的,根本不是这帮阿尔瓦人当中说一不二的话事人,而是一团不起眼的垃圾。
直到有一个年轻的阿尔瓦人终于反应过来,颤声招呼同伴上前救人。
苏致钦面无表情地抬起脚,在阿尔瓦人的呼声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费迪南德半张满是血污的脸用力踩进了雪里。
伴着他缓缓抬起的眼帘,是身后子弹整齐上膛的声音。
穿着熨帖得体的黑色西装的绅士只是慵懒地坐在金丝木制的靠椅上,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甚至没有皱过一丝的眉头。
他只是微笑着,平静而沉默的目光扫过所有站在原地、蠢蠢欲动的阿尔瓦人,并与所有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一对视。
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敢上前。
费迪南德的脸就被他踩在脚下,臃肿而肥胖的男人像一个漏风的炉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痛苦难耐地呻//吟。
有细雪落在他粗糙的脸上,无声地溶解在鼻腔里流出来的汩汩热血里。
苏致钦收回目光,弯着眼帘转过脸,在众目睽睽里,对上好友艾伯特一脸的错愕、震惊和不能置信,他掀了掀唇,温和而礼貌地致歉。
“抱歉,艾伯特,我们刚刚聊到哪了?”
第51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51
051
维克多开口的第一句话,像一把打开密闭空间的钥匙。
真空的囚室里瞬间灌入空气,凛然的压力解除,所有的畅谈和大笑声在纷纷落下的大雪中,重新降临到了这个地球最北边的小酒馆里。
男人们继续谈论着权力和金钱,而可怜的费迪南德则再无人问津。
蒙德斯基沉默地将还未喝完的伏特加酒瓶放回桌面,看着天空中纷扬飘落的大雪,记忆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到了十年前。
那天下午,他乘坐专机抵达托尔马切沃机场的时候,天空中也下着这样一场无边无际的大雪。
越野车驰过西伯利亚的荒原,窗外的一切都被白雪覆盖,看不清它的本貌,但他知道,在这个人迹罕至的西伯利亚,贫瘠的土壤无法孕育出任何钟灵毓秀的植物,这里所有的景致都乏味到哪怕用“无趣”两个字来形容,都是对它的褒奖——死气沉沉,毫无生命的象征。
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生产力落后,会让呆在这里的人,日复一日地退化成井底之蛙。
人在这样的囚室里待久了,大概也会发疯吧?
更何况,他那个可怜的小侄子刚刚被关起来的时候,也才不满十岁。
正值壮年的蒙德斯基按图索骥,让司机把车停在了一间两层楼高的小木屋外。
深棕色的木屋表面的树皮久经风霜雨打,斑驳老旧,像是风雪吹得用力一些,整栋房子都会被摧枯拉朽。
破旧的木门紧闭,蒙德斯基在天黑之前,终于等到了他风尘仆仆的小侄子——过长的刘海遮住满是戾气的眼睛,只露出窄瘦而精致的下巴,穿着洗得发白的单薄冬衣,棉手套的指头破了好几个洞,露出肉色的指尖,拎着一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土豆。
蒙德斯基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在对方面无表情的注视中,他以为他是忘了自己的名字,摘下帽子正准备自我介绍,便听见他说:“我知道你。”
反应孤僻到可以用病态来形容的纤瘦少年,目不斜视地越过他,径自推开了那扇破败的木门。
蒙德斯基站在门口,安静地打量着诺大一间空旷到一贫如洗的居室——厨房、客厅、卫生间、卧室都一览无遗,里面的陈设破旧而简陋,但意外的是,很干净,沙发上有被翻烂的书籍,餐桌上还有掉漆的收音机,木板床旁边的窗台上还放着一盆土,蒙德斯基的脑中忽然生出一个很怪诞的想法,兴许等开春了,这盆土里指不定还会长出植物来。
而更令他吃惊的,是厨房里一应俱全的调味品和烹饪工具,铝制的煮锅底部虽然已经被摔得坑坑洼洼,破旧得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样,但整个表面却被洗得干干净净,随着电灯被拧开,光亮充斥整个房间,铝制器皿的外壳竟白得亮眼。
俄罗斯人做事惯来随意马虎,不注重小节,但蒙德斯基却惊叹于这间居所带给他的震撼,这是一间非常整洁的居所,可能它不够舒适,但它足够干净,一尘不染。
唯一的缺点是,他不曾在这里看见家族的信仰。
不见神灵。福音不曾降临这里。
只是,这一切对蒙德斯基来说,已经完美到无可挑剔。
原本以为会遭遇一片狼藉的蒙德斯基为自己之前的肤浅而感到惭愧,连带对他说话的语气都和缓了,也更有耐心了。
他摘下帽子,向他道明来意,告诉他,他的父亲愿意宽恕他的罪孽,他不必再呆在这里了。
可面前的侄子,却并不见欣喜。
他仍旧板着一张没有感情的脸,但蒙德斯基却清楚地在他碧绿色的瞳孔里看到了敌意。
似乎“父亲”这个字眼,在他的词典里是一个禁忌,少年不加掩饰的戾气几乎能够割伤他所有的善意,如冰霜般骇人。
蒙德斯基拘谨地站在餐桌旁边,有些不知所措地想着,今晚是不是要就近找一个酒店,等明天对方气消了再过来游说。
“吃晚饭了吗?”
少年收好土豆,将面包放在餐桌上,举起餐刀的时候,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冷淡又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还,还没有。”
蒙德斯基对他突然释放出来的善意有些受宠若惊,但看着眼前那块干硬得如同板砖一样,也不知道存放了多久的全麦面包,又不禁陷入自己脆弱的肠胃能否消化这种食物的担忧之中。
忐忑的目光对上那双跟堂哥如出一辙的绿眼睛——相比起他内敛寡言的父亲,少年的个子虽然不及他高,但目光里的寒气和压迫感极盛。
“那你带果酱没?”
“啊?”
从错愕里回神,蒙德斯基磕磕绊绊地告诉他,稍等一下,他需要去车里找一找。
但等他走出那间破败的小木屋,却怎么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刚才明明还是一副巴不得他走的样子,忽然之间就画风突变,竟主动邀请他共进晚餐?
他丝毫想不通,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一脸不爽的小侄子对他另眼相看。
蒙德斯基的疑惑贯穿整个漫长又难耐的晚餐。
纵使破旧的壁炉里烧着炭火,但漏风的木屋里依旧暖意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