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风俞有意无意地踩碎了一根木柱，发出一声脆响。
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抿了抿唇，抬着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身姿潋滟的女子，却迟迟没有上前。
天音和炎阳慢他一步，这会儿也到了，看到那个立在废墟中，一身金红衣裙的女子时，两人顿了顿，然后垂首，恭敬地唤了句：“羲神。”
“抱歉，不小心毁了你的神殿。”
神羲正在帮煜尧收回神力，便没有回头，只是含着歉意地说了一句，印象中，炎阳总是十分宝贝自己的东西，不管是屋子，还是法器。
好好的神殿成了这副模样，他看见了定又要嗷嗷叫了。
“毁、毁就毁了，再建便是！”
炎阳哪敢多说什么，总不能羲神才降世，他便叫人赔他一座屋子吧？怪就怪这屋子不够结实，一点风吹草动就塌了。
神羲难得地感到意外，等云团神力稳定后，她终于转过了身，指尖神力虽相连，却也不再能束缚她的动作，那些倾泻而出的神力像一条鎏金绸缎飘扬在她身后。
闷声站着的三人也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
风俞缓慢地摩挲着自己的袖角，一颗心却忽然沉静下来，依然还是熟悉的眉眼，百年光阴雕琢之后，变得更加精致娇美，就和他当初预想的一样绝色。
不知怎的，他冷不防想起自己曾一声声唤她“小美人”，刚刚沉静的心忽然又堵得厉害，只恨不得找面墙撞一撞才行。
“不用我赔？”
神羲慢悠悠地转动目光，风俞和炎阳的脸色倒是一个比一个难看，也不知这两人在想什么。
炎阳不自觉地紧绷起身躯，脑海里警铃大作：“......不用！”
一对上这张脸，炎阳便想起自己那时口出狂言的嚣张模样，竟还嫌弃羲神是凡人，真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才行，他这么想着，便看到一柄崭新锃亮的长矛突然横在身前，散发出一股压都压不住的杀意。
炎阳：“......”
羲神刚降世，就要报仇吗？
“我前段时间为你做了一件灵器。”
神羲淡笑着歪头看呆愣得一动不动的炎阳，奇怪道：“怎么，不要吗？”
炎阳手比脑子快，握住长矛后，便看到赤红长柄上鎏金纹路灵光熠熠，显然是融合了羲神神力的神兵，于是一边脸疼，一边爱不释手，语气因此滑稽：“要、要！多谢羲神！对不住羲神！我那时出言无状，下手不知轻重——”
瞥见羲神意味不明的眼神，炎阳额角一跳，话没说完就卡了壳。
他毫不怀疑，羲神送他神兵是真的想送，想揍他一顿也是真的想揍。
恩怨分明，铁面无私。
炎阳下意识地吞了一口气，决定闭嘴，当个哑巴。
天音还在试图捋清荒谬的思绪，她觉得自己大概猜明白了，又因为眼前的一幕，开始出神。
她记得，自己还不到一万岁的时候，月曾说要给他们一人一件神兵，但最后，却只来得及将唯一的折扇送给风俞。
而这样相似的举动，也是巧合吗？
神羲走到天音面前，瞧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便将炼好的长绫绕在她臂上，轻薄的长绫如雾一般贴着袖袍摇晃，上面亦有鎏金纹路若隐若现。
“天音。”神羲淡淡地垂着一双眼眸，状似随意地问起，“如今能打得过炎阳吗？”
天音有些莫名，瞥了眼同样一头雾水的炎阳后，连忙果断地摇了摇头。
“那你看好。”
神羲口吻平和，可话音刚落，天音乌黑的眼瞳中就有变化万千的玄妙手势一闪而过。
太快了！
天音睁大了眼，不禁屏住呼吸，她很清楚，羲神若想施法，根本不需要什么手势，之所以这么做，大约是为了教她。
垂在臂上的长绫受到召唤，兴奋地顺势而起，只一瞬间便化作浸满寒意的薄雾，似飞箭又似霜刃，带着清脆悦耳的声响迅速朝炎阳击打而去。
炎阳心中那抹不好的预感霎时攀至顶峰，羲神果然要揍他！
他连忙抬手抵挡那无处不在的雾气，周身神力如烈火燃烧，倒是将冷白的薄雾逼退了几分，但紧接着又有一道道无形之箭冲他射来，然后是细密尖利的针，宛如铺天盖地的雨丝。
水生万物，万物皆可杀。
那是来自天音的水神之力，可炎阳却看不出到底是出自天音，还是出自神羲。
他神色凝重，紧握手中那柄新得的长矛，正打算趁机试试神兵之威，可鎏金纹路才刚亮起，他一双手便被不知何时近身的长绫层层缠绕，看似轻薄，却坚韧到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这长绫竟一点都不怕火烧？！
炎阳：“......”
羲神竟连专门克我的武器都准备好了！
“先控后破。”
见炎阳被控住后，神羲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天音却忽然眼眸一怔，紧跟着一颗心都急促地跳动起来，在她承载神力时，月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她忍不住极小声地唤了一句：“月神？”
神羲没有什么反应，炎阳忙着跟长绫较劲，没有听见，反而是始终沉默着靠在一边的风俞掀了掀眼皮。
以及那个，包裹在光云里的人。
神羲本打算教天音如何“破”，可看见炎阳浑身歪曲着和长绫较劲的样子，便抿着唇，挪开了视线，随手将长绫另一端朝外丢去，好卸下那份劲力。
可光云猝不及防地破开了。
长绫奔着那道人影而去的时候，神羲微微蹙了蹙眉，突然怀疑自己刚刚真的是丢向了那个方向吗？
她正思考着要不要替他挡一挡时，那人便已抬起了手，五指微张，姿态随意地轻轻一扣。
长绫坠落。
薄雾萦绕。
紧接着，那人苍白的指弯勾着她荡在空中的鎏金神力，瞬影近身，张开双臂便要将她拥在怀里。
第64章
但没有。
神羲反应敏捷地瞬影退开，扬起的衣发堪堪擦过那只手掌，而另一道绛紫的身影也几乎同时拦在昱面前。
“昱神是在收回神力的时候，把脑子也一起回收了？”风俞站在神羲和昱中间，歪着头，古怪而毫不客气地睨着气息不稳的男人。
他淡淡地呵笑一声，语调轻慢，却句句都往昱心上戳：“她是神界之主，可不是你那在仙界的夫人。”
昱眸色一沉，一点也听不得这话，当即便要和风俞动起手来，却被风俞懒洋洋地一挡，他还要反击，余光看见神羲已转身向外走去，而远处的一个人影又让他眉头皱起。
神羲不想理会这两人。
一个脑子不太清楚。
一个从她出现起，就几乎视而不见，连叫都没有叫过她，也不知在别扭什么。
天音乖巧站着，眼神却不住地往外飘，而炎阳还在闷头和长绫较劲，将自己搞得面红耳赤，倒是一如既往的固执。
神羲平淡的目光点了点长绫，让他从中解脱，不至于太出洋相。
雪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远处清白的天地间缓缓走来一个清瘦孱弱的女子，衣着华贵却难掩病容憔悴，与从前大不一样。
看见素辉后，昱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堵在胸口的气让他不禁掩面轻咳两声。
风俞垂下手，慢悠悠地站到神羲身后，那双总是能看透一切的眼眸中带了几分玩味。
细碎的雪絮拂过金红的裙摆，顺着褶皱滑落后又转瞬消失，神羲站在毁损的台阶之上，瞳眸清澈，没什么情绪地朝素辉望去。
她本想直接离开，却觉察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让她停下脚步，心生不喜。
废墟之中，道路难行，素辉绕过半塌殿门的瞬间，看清了那个站在首位的身影，不管是熟悉的面容，幽深的目光，还是周身难以言喻的气势，都将她再次拉回那段恐怖的记忆。
浴血凶狠杀戮的男人，漫天漆黑不祥的箭矢，仿佛带着恶毒的诅咒穿过她的身躯。
自那以后，她灵脉尽断，天之骄子跌落沦为一滩烂泥。
只是杀个人那么简单的事，她确实没想过，会是这个结局。
素辉僵在原地，隔着茫茫雪雾与那高高在上的女子对视，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难以克制。
原来，她还在神界，并不是失踪了。
那日，仙兵全军覆没，没人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水神震怒，降罪仙族，素辉醒来后，只说自己是被魔族偷袭重伤，火神竟也全然无知，还愤恨魔族嚣张到敢刺杀仙界帝姬。
素辉掐着袖中冰凉的指节，抬眼去看自己形同陌路的夫君，她隐约觉得，煜尧是知道了，所以才会一步都不踏进仙界，对她不闻不问，即便此刻，他也是一脸不悦。
炎阳先迎了上去，顺手捏了个火诀驱寒，责怪的语气含着几分关切：“天寒地冻的，你身子这么差，怎么还来神界？”
惹得风俞一下便笑出了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