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炎阳立刻扭头去瞪风俞，但看见旁边神羲意味不明的眼神后，还是把自己的脾气压了下去，侧过脸低声交代素辉：“昱神醒了，但你既来了，还是得先拜见羲神。”
羲神？
素辉呼吸一滞，以为自己听错了。
原本静立在台阶上的女子已向她走来，金红裙摆闪着细细的光，划过地面时，带起一阵飞雪，女子步伐轻缓，眉眼平和，看似什么也没做，可释放的威压却让人根本承受不住。
素辉身躯紧绷，试图御力抵挡，甚至，调用了血脉中的那份力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庞大的威压，逼得她直接跪在地面。
骨骼几乎要被碾碎，素辉本就重伤未愈，此时额头冷汗直冒，喉间血液翻涌。
风俞散漫地跟在神羲身旁，昱隔了几步远，低头沉默不语。
炎阳刚想说话，便被天音猛地拽了一下，一脸“赶紧给我闭嘴不要找死”的嫌弃表情。
“神力，哪来的？”
神羲微微俯首，面无表情地看着双手撑在地面、不断颤抖的素辉，冰雪和汗水沾湿了她的鬓发，显得狼狈而虚弱，这位帝姬确实灵脉尽断，不复当初。
素辉艰难地扬起头，脑海里却想到那时岁穗在绝谷逃命的模样，和她现在别无二致，她复杂的视线从摇晃在空中、华美精致的金饰步摇上划过，落在自己脏污铺地的袖袍上，然后摇了摇头：“不知道。”
神羲淡漠地眯了下眼，只在一瞬间，便有四条锁链凭空扣住了素辉的手脚，扎进血肉的尖刺冰冷锋利，要将那神力从她身体里抽出来。
“啊——！！”
素辉浑身猛颤，蜷缩的指节比雪还要白上几分，只顷刻便受不住伏在地上痛叫起来。
昱皱了皱眉，却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羲神！这其中大约有什么误会！”
炎阳觉得不妙，急忙凑了过来，比划着解释道，“素辉身上的神力是我给她的，她那时性命垂危，我便从无尽海中替她取回了神力。”
“我这不是想着，本来那也就是月神神力。”炎阳有些语无伦次，他又攥着拳头，哎了一声，一副恍然的模样，“羲神，我忘了说了，素辉好巧不巧就是月神的转世，现下都已是昱神的夫人了！”
“你要不要——”
先把手收回去，发发慈悲，别这么生气了，都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可炎阳一抬头，就看到三张一言难尽的脸，心中不好的预感又忽然攀至顶峰，他福至心灵地觉得自己好像离挨揍不远了。
神羲倒没有一言难尽地看着炎阳，只是意味深重地笑了一下，垂落的睫藏起情绪，轻飘飘说出的话却让众人浑身一震——
“太初一共便只留下了五道神光，炎阳，你倒是说说，哪来的月神？”
炎阳脸色一变，两眼呆住，下意识地重复：“哪来的、月神？”
他怎么听不太懂羲神的话了。
昱蓦地抬头注视着前方女子的身影，向来温润的眼眸漫开一层浓郁的痛色，收回神力，想起一切之后，他便更加不知该怎么面对她，面对那段过去。
但这样的回答，又让他心中诡异地庆幸。
他不由去想，若她真的决心抹去月的存在，是不是说明，他们其实可以重新来过？
天音也愣了一下，转了转眼珠，不知所措地瞥向风俞，便见风俞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她不禁好奇这人又知道什么了？
神羲懒得理会炎阳，把无尽海神力放到素辉身上，他倒也做得出，虽然只有部分神力，可如今的情况，她确实没办法将神力就这么收回来。
四道锁链又凭空消散，神羲半垂着眼眸打量素辉，漫长的寂静之后，才轻轻地说了句：“你有身孕了？”
刚刚鼓起勇气想要靠近的昱忽然难以置信地抬头盯着素辉。
同样震惊的还有炎阳和天音，风俞则是挑了挑眉，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要笑不笑地扫了面无血色的昱一眼。
素辉抿着唇，并未回答，却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哎，那真是恭喜昱神了。”
风俞漫不经心的道喜声，打破了这份微妙的平静。
“什......”
昱刚想问，便猛然想起那荒唐的一夜，他摁着指节，不知该怨素辉，还是该怨自己。
亲眼见到岁穗承载月神神力后，他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事情的不对劲了。
而从那以后，他便没再去仙界，既是为了重回神位，也是存了冷淡素辉的心思，他们还未成婚，也始终没有过肌肤之亲，此时分开，再好不过。
可他没想到，炎阳会带素辉来看他。
在他承载神力，思绪不太清明的时候，素辉身上浓郁的月的气息，让他恍惚以为是月来了。
醒来后，他以为是梦，是幻觉。
过了几日，明白过来，便也没有放心上。
但她竟然有了身孕！
昱没有半分欣喜，只觉得难以置信，他忍不住挥出神力试探，可回应他的气息直白而清晰地告诉他，素辉确实怀了他的孩子。
这是神裔，而素辉只是仙族。
神羲想了很久，若取回神力，素辉和那个孩子定然都活不了，但即便不取回神力，他们也未必能有一个好结局。
这不是她能决定的，将神力留下，便已是她顾念那个未降世的神族了。
“神族诞生艰难，以你的身体，不可能护住这个孩子。”
神羲看着脸色苍白的素辉，淡声说道，她停顿片刻，然后终于把毫无情绪的目光落到昱身上，“昱神，这是你的家事，旁人不好妄加决断。”
昱怔怔地望着神羲，这是她和他说的唯一一句话，可不管是“家事”，还是“旁人”，都令他感到无比难堪，他后悔的恨不得杀了自己。
炎阳和天音的思绪还停留在“昱神竟然有孩子了”这件事上，却听神羲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句“我先去生灵界”后，便消失在雪幕中。
而紧接着，风俞也跟着消失了。
炎阳和天音面面相觑，纷纷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你走不走？”
他们视线齐齐扫过跪坐在地、一言不发的素辉，和面色复杂、眉头紧锁的昱神。
炎阳觉得方才羲神直接否定月神的存在后，他们二人的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此时若是一走了之，似乎不太道德。
抬头便见天音身影一转，飞快地消失了。
炎阳：“......”
留我一个人在这，你们是真缺德啊！！
第65章
神界与生灵界相隔甚远，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距离终有一日会变得难以逾越。
但也只是对于那些生灵，而不是天神。
神羲从废墟离开，在无垠虚空中回望，看到神界黑色的边沿轮廓时，想起了百年前的自己，毫无力量的凡人岁穗独自坐在那里，无助而彷徨地面对着全然陌生的四方天地。
地界之外太像深渊，会将人吞得尸骨无存，所以她没敢跨出去，否则说不定能直接回到神山，神羲平静地想着。
可即便回到神山，她也没办法降世。
或许是她确实还不到降世的时机，或许是天道并不喜欢自己的权柄旁落，又或许是......他们仍不愿意相信她。
姑且认为三者兼有。
但不论如何，天道真的快消散了，所以不得不让她回来，尽管看起来不怎么情愿。
凡人不会想到自己会去神界，更不会想到要攀上那座威严的神山。
天道便是要冷眼旁观，看她何时才会醒悟，才敢直面沉重的无上神力和滔天的肃杀气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神羲确实取代了天道。
但她并非天道。
不是那种，汇集了万千意念的东西，她只是她自己。
神羲收回了视线，去往仙界。
此时的仙界笼罩在一片稀薄的晨辉之中，浓云叆叇，浅金色的日光偶尔从缝隙里钻出，毫无温度地投落在白净的屋瓦砖石之上，更添几分惨淡冰冷。
自天音震怒，切断仙界和人间的通道后，仙界便一日不如一日，即便后来炎阳又将通道重新搭建，也依然像走了什么衰运一样，难以恢复荣光。
北斗尤其门庭冷落，直到前几年北斗帝君重开太微宫，才稍微好些。
神羲跟随着感知现身时，恰好在仙都宫外。
高处的祈天台庄严如故，圣洁的彩带迎风飘扬，镌刻着祈求神明宽恕的灵文，她随意扫过一眼，逆着人流向后走去。
长长的宫墙深处，是一片水平如镜的仙地湖泊，天光照耀下，湖水清而透明，又深不见底，往下望去只能看到极致的空，无形无影，这是整个仙界的中心。
神羲步伐轻缓，却在转瞬之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天地中。
跟着赶来的风俞挑了挑眉，走近后在原地站了一会，发现果然和预料的一样，觉察不到丝毫异样，让他不由生出了极大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