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走吧。”净法把经书放入净相手中,开口道:“回去,不必如此紧张。”
  净法隔着净相,看向秦误,说:“天榻不设门槛,倘若当真要来,你来便是。”
  说完,他就带着净相离开。
  秦误站在原地,看佛王背影宽阔,在眼前缓慢变渐远。
  他收回视线,让人步了轿辇,回了自己的宫殿。
  宦官当差,再得皇上宠幸也是奴才,按例是不该有自己宫殿的,最多也不过是在皇宫外购置房产,等到皇帝崩逝,可以捏着手里那点当牛做马换来的微薄房产返乡养老,要是真得皇帝宠信的,封侯辞宅邸也是符合古制的。
  然而秦误却直接胆大妄为,在皇宫东三角的观景台建了自己宫殿,逾越规矩的行径再张扬不过,当初无数人借此参他目无尊上意图谋逆,却最后都成了景观台的地基,后来观景台建成,只有他这个宦官独居,连皇帝都没踏足过此地。
  秦误向来就是如此张扬,一切皆按照自己心意,旁人无论是什么身份,是人还是鬼,都和他无关。
  秦误调教的下人对他心性心知肚明,一早就点好了熏香,衣料放置妥当,清凉宜人。
  秦误在宫殿里坐下,茶盏里的温水还是掺了蜂蜜的甜水,他缓慢地啜了一口,四下下人已经退下,房间里只剩他一人,便有东西蠢蠢欲动,在他眼前凝出一团不明物出来。
  那团漂浮缠绵的身影如蒸腾云雾一般浮在秦误眼前,一张脸缓慢露出来,赫然是和秦误别无二致的脸。
  身影渐渐变为实体,在秦误面前落下,却半倚半靠着落入了秦误的怀里,哼笑着对秦误吹气,他说:
  “你遇见他了,萧昶也认出你了。”
  “你害怕吗?”
  “你会愧疚吗?”
  “不会。”秦误放下茶杯,语气冷淡得毫无波动。
  “你还害人家破人亡,抄家落狱。”
  “你又会愧疚吗。”
  秦误眼眸懒倦,略微挑起眉眼,伸手抬起眼前人的下颌,逼他看自己。
  雾影被这么轻佻粗暴的挑起下巴也不恼,反而眨了眨眼,睫羽跟钩子一般勾人烧心:“你弄疼我了。”
  又怪又嗔,非怪非嗔。
  明明是装的,但是的确好看。
  迷惑人心。
  又贱又美。
  和他一样。
  秦误玩味的拂过他的下颌,指腹在他的下巴处略微揉捏,问:“你会愧疚吗?”
  “只要没伤到我,就不会有愧疚~”
  “哈。”
  根本没什么区别。
  秦误推开雾影,自己起身去温泉池里洗澡。
  温泉池是从就近的一块活泉里引出来的,
  衣袍一路走一路丢,临到最后,他光着小腿踩进水里,略微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被按出了好几块斑痕。
  掐着腰的痕迹浓重,一看就下了力气。
  秦误的手搓了好几下,被热水烧得滚烫,他面不改色的抚过去,斑痕被烫红了,雪白皮肉也红了一大片。
  看不出来有人作乱过的痕迹了。
  秦误心满意足,继续洗澡。
  ……
  天榻建在高台,高台之上的床榻是圣人休息的地方,但是高台之下,才有沐浴的地方。
  天榻也有一处温泉池,用的是另一方的天然温泉,硫磺味略微四散,雾气氤氲,水汽弥漫,净法脱了僧袍,靠在温泉池边,双肩开阔,他饱满的额头被热出细汗,他正在阖目默经时,耳边忽然有声响走动,他睁开眼,撞见一双半真半假的眼。
  “奴才伺候您洗澡沐浴。”
  “佛王殿下。”
  净法略微转眼,视线看向半弯腰的秦误,他没穿宦官制服,反而披了一身红袍,雪浪翻滚,他眉目并不真诚,三分勾人七分不安分,雾气升腾着氤氲粉白红润的面容都被蒸得熟红。
  净法却将目光放到了他的脖颈处,几处不安分的红仍在,灼灼地烧着眼目。
  净法回答:“不必……”
  然而下一刻净相抱着衣袍走过来,直接穿过他眼前的秦误,一瞬间碾碎了那道幻影,净相道:“师兄,衣服我给你放这了。”
  秦误竟是从未来过。
  净法收了眼,闭眼继续念咒。
  第5章 堕佛
  翌日清晨,老皇帝终于在床上呜咽着一口气醒了过来,两颊消瘦,一把老骨头形同槁木,浑身僵硬地起床,呼吸浑浊得犹如沙石磋磨。
  秦误走到他身边,怀里抱着那只白猫,指挥宫人给老皇帝更衣穿朝服,他说:“陛下,今日早朝,佛王可要一起议政?”
  老皇帝微阖着眼,神色终于有了点皇帝的威严:“嗯。”
  “是。”秦误躬身退出去,拂了拂白猫身上顺滑的毛发,吩咐宫人去接佛王殿下。
  按照祖制佛王也是臣子,类似国师却又比国师更加崇高,有参政权,一品等级,然而古往今来,历代佛王只醉心佛法,向来只在北黎佛域镇守一方,庇佑大齐福泽绵延,千秋万代,基本很少前往京城,参政议政。
  净法前来朝拜,突兀入殿参政,算是百年来
  第一回。
  朝臣外入,从正门入朝,佛王情况特殊,秦误在侧门迎接他,佛王穿了朝服,不是平时雪白圣洁的袈裟僧袍,是绣了金边的蟒龙五爪华袍,相比先前的宁静安详,此刻威严凌厉的款式才更和他五官相配,贵气又端正。
  净法渐渐走近,秦误行礼:“佛王殿下。”
  净法在他跟前停下,秦误起身,抬眼和他对上,又低头看了一眼净法手心里攥着的一串佛珠,净法指节修长,轻缓有序地拨弄着佛珠,轻响发脆,一听就是上好的菩提木。
  秦误转身领着净法从偏门入正堂,他一边走一边提醒说:“殿下,上朝不可出声,需得肃静。”
  秦误轻笑:“在朝堂前可不要拨弄你的佛珠。”
  “皇上怕吵。”
  “在朝礼佛也不可。”
  他回头看净法,似乎善意说:“不如,我代为保管?”
  他声音略微压低,放缓,略带蛊惑。
  净法顿住,看了他一眼,指腹又拨动了片刻佛珠,开口说:“多谢。”
  他把佛珠放入秦误手中,佛珠交递,两个人的手略微交叠在一起。
  净法的手很大,无名指略长,手骨上覆盖着一层薄茧,只在指腹间,这是日夜扣动佛珠所累积出来的,一双手形似主人,端正严整,反而衬得秦误一个奴才的手光滑修长,不像是个伺候人的奴才,然而秦误的手也不是清正公子的骨节分明,反而偏瘦偏细,像是花阳楼里下了功夫调/教出来的取悦男人的一双细长手,没有女儿身骨,却生了一层绝顶美人皮。
  秦误捏着佛珠,略微躬身,请净法进去:“佛王殿下,还请入殿。”
  净法空了手,缓步走入了议政殿中。
  虽是卯时议政,每日一次,但是近年来老皇帝身体每况愈下,议政时间往后延迟了一个时辰,老皇帝更是隔三差五地推掉早朝,最严重的时候一月也上不了早朝。
  现下佛王进京,老皇帝难得勤政,卯时准时坐到了金銮椅上,十二旒珠冕冠端正华丽,龙袍宽大威严,金龙走势凌厉威风,然而却包裹着一个垂垂老矣,昏庸无能的老皇帝。
  老皇帝坐在高台上,还未等人开口出声,他已然昏昏欲睡了。
  秦误怀里抱着白猫,安抚老皇帝的爱宠,素来刚烈凶残的白猫在他怀里乖巧安分,靠在臂弯间惬意地眯眼,秦误略微弯腰,凑到皇帝耳边,轻声问:“陛下,可要参茶提神?”
  “不用。”老皇帝睁开眼,反驳:“早朝而已,何须提神。”
  “是。”秦误抱着白猫退到一边。
  金銮台下众臣弯腰低头站着,谦卑恭敬着,身形自己就压了一半,佛王站在最前方,身骨宽阔高大,气势斐然,君子端方,鹤立鸡群一般,秦误就站在他的正前方,有一搭每一搭地看眼前这个可以参政的佛王。
  早朝向来没多少时间,皇帝昏庸,早朝也浑浑噩噩,大臣在台下汇报细碎小事,老皇帝一一批过后,已然没了兴致,秦误最知道他心意,站在金銮椅侧,说:“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秦误才说完这句,台下有位白发苍苍的老臣从人群里站了出来,手里捏了一本奏折,说:“回,回陛下,臣有事!”
  老皇帝不悦,问:“爱卿何事?”
  “老臣!老臣要告!”首辅宋乘渊弓腰行礼,声音苍老沙哑,脊背板正,风骨**,他说:“臣要告宦官秦误!”
  “结党营私,迷惑圣心,玩弄权术,祸害朝纲!”
  “谋害忠臣,滥用私刑,枉顾王法,瞒天过海!”
  净法略微转眼看向首辅宋乘渊,指腹下意识想要拨动佛珠,然而指腹空荡,他才发觉自己手上没有了佛珠。
  他又转了目光,看向台上的秦误,他正抱着白猫,略微偏头,鼻梁直挺,眼睫低垂,男生女相,行径松散而淡漠,浑然不在意台下有一位功绩累累的老臣在声嘶力竭地控诉他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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