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又过了数日,秦误腿脚大好,才得以回归曌明殿,跟在老皇帝身边伺候,老皇帝新得了一位美人,心热得很,隔三差五就要去美人宫中喝茶,秦误拿捏得准,老皇帝意动,他就派人抬了轿辇往美人宫中去,自己躲懒,派了徒弟跟着。
  八台的轿辇踏在石砖路上,高墙长廊,贴身太监走在轿辇侧下,老皇帝昏昏欲睡,将要踏入后宫时,突然从垂花门里冲出一位鲜红素裙的宫人,高喊:“陛下!”
  那宫人是个清秀可人的女子,她直接在老皇帝轿辇前磕头下跪,直接逼停了轿辇,八个人突兀停下,轿辇摇晃一阵,老皇帝扶着扶手,差点摔下来,他当即沉了脸色:“怎么回事?”
  抬轿太监连忙下跪,喊:“陛下赎罪!是这个宫女突然窜出来,惊了圣驾。”
  贴身太监,他几步上前,看清宫女,诧异问:“微竹?”
  微竹浑身一抖,抬起头看向了轿辇上的老皇帝,眼目含泪,呜咽说:“陛下,陛下,奴婢冲撞圣驾,罪该万死!”
  “何人?”老皇帝不悦,问道。
  “回陛下,是天榻伺候的微竹。”
  “陛下!奴婢冤屈,遭受凌辱,还望陛下做主。”
  老皇帝满是皱纹的脸拧起严肃的表情,他问:“你是天榻伺候的?”
  “是。”
  秦误被匆匆召到曌明殿,临到外间议政殿时,龙椅高台之下正跪着一个瘦弱宫人,哭得梨花带雨,面容憔悴,而清洁严正的佛王殿下站在一侧,不言不语,只扣动佛经,议政殿中宫人已然屏退,金殿之内静悄无声,只有秦误略微跛动的腿脚,和佛珠扣过的声响。
  秦误站在龙椅边侧,视线看着那位似乎无欲无求的圣僧,眼里意味不明,忽然,和尚似乎有所察觉,睁开了眼,对上秦误眼目,眼底照旧平静无波,似乎是一座年岁久远的古刹,肃静安然。
  秦误勾起唇角,点头示好,上挑的丹凤眼情绪暧昧不清。
  他们两个已经快一月未见,秦误腿伤修养,净法在天榻修行,今日再见却是这副光景。
  净法移开目光,继续扣动佛经,
  如此八风不动,一切都撼动不了他,秦误收回眼,老皇帝出声问他:“微竹,曾是你宫里的宫人?”
  “回陛下,是的。”秦误转头看了眼正在台下弯起脊背哭得哀切的瘦弱女子,说:“当日微竹伶俐,得了佛王殿下青睐,向奴才要了过去。”
  微竹所供述的和秦误口中不谋而合,老皇帝表情凝重下来,说:“秦误,你可知罪?”
  秦误垂眸,跪下身来,说:“奴才真是愚钝,竟是不知何罪之有。”
  微竹弱柳扶风,哭得哀切,她捂着帕子,泣连连说:“奴婢……奴婢被佛王殿下沾了身……”
  “荒唐。”秦误打断,说:“殿下乃佛王圣子!”
  “你觉得是污蔑?”老皇帝侧目看向秦误,他难得有了帝王威严。
  “殿下不是淫/欲昏聩之人,怎么会做如此荒谬之事。”秦误伏跪在老皇帝身边说:“兴许是贱婢栽赃陷害。”
  微竹哭得浑身发抖,纤细的手腕撑在地上,说:“奴婢已有身孕……如若不信,陛下可以唤太医和检验姑姑一同查验。”
  “陛下……”秦误抬头,看着老皇帝,说:“贸然召见太医,只怕会折损北黎和大齐情意。”
  老皇帝目光看向台下,净法仍旧不为所动,他挥手道:“宣太医,再派人搜天榻。”
  宫人手脚麻利,未过半个时辰,太医躬身跪下禀告:“回陛下,确有一月有余。”
  搜宫的宫人还在天榻书案上,寻到一两句意味不明的情诗,一笔一划皆是净法手笔,抵赖不得。
  如此种种证据,皆指向净法动了凡心,沾了女色,破了大戒,不再是静守己心的神佛殿下,而是个欲壑难填,作乱皇宫的罪人。
  老皇帝问:“净法,你可有异议?”
  净法拨动佛珠的手略微停顿,他抬眼道:“臣无异议。”
  “好,很好。”老皇帝气得脸色铁青,直接将那几张搜罗来的纸张扔下台,看了一眼秦误,摸着扶手上的龙雕直喘气。
  秦误会意,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下的和尚和婢女,似乎镇静冷漠,然而亲密的人一眼就能辨认出,秦误眼底的愉悦,以及扭曲又病态的快意。
  他宣道:“大胆贱婢,私通侍卫,罪该万死。”
  净法是佛王,天选之人,自然错处不可能落在他身上,就是有,也是该死的贱婢意图不轨,圣人怎么会有错?圣人就不该有错,否则尽失民心,对于大齐对于北黎佛域都不是好事,这种颠倒黑白的话老皇帝说不出口,还得是秦误这种狡诈卑贱,身份低微的奴才出口才适合。“白绫赐死。”
  秦误俯视下方,眼里一丝心虚歉疚都没有,丹凤眼凌厉而锐,眼尾却偏偏勾得弯,面容太柔。纵使居高临下也有一股子柔情一般,然而口中一条婢女性命犹如蝼蚁一般,他冷血得毫无人性。
  微竹哀恸大哭,泪流满面,怕得一直磕头:“奴婢是被逼迫的!陛下!”
  老皇帝觉得烦躁,皱堆叠着没有耐心,立刻就有宫人上来将她拖下去了,微竹一边哭叫一边哀求:“奴婢没有诬陷殿下!”
  秦误眼看微竹被人拖下去,声音渐远,他回身,目光落在净法身上,略微扬了扬唇,终于愉悦笑,他道:“至于佛王净法,潜心礼佛,特赐在天榻修行,如若无事,不可叨扰。”
  这是软禁的意思了,大齐会派人联络北黎佛域,直到选出下一任天选神佛,下一任神佛出世之日,就是净法身死天榻之时,往后还会身败名裂,清誉不再,一身功德毁于一旦。
  净法话少沉默,下跪行礼谢恩脊背也挺直,静候死期。
  秦误居高临下,大红蟒袍金尊玉贵,他矜贵绝美,站在昔日神佛殿下面前,却垂下眼帘,眉眼冷漠。
  至此,秦误大获全胜。
  萧昶已然坠崖,净法不日便会被北黎佛域抛弃,妨碍他的,或者未来将会将他碎尸万段的人物已然一并被他先招摁死。
  然而他生性多疑,狡诈阴险,平白一桩诬陷又杀人灭口还不够,将老皇帝敷衍过去,就踏出门就去大狱问:“微竹尸身呢?”
  大狱狱卒已然跪了一地,指着板车上用白布盖住的女尸说:“回九千岁,人已经缢死,现下正要运出去呢。”
  秦误走到那辆简陋板车前,眼目发冷,腿脚还要上前,却被狱卒连忙制止:“九千岁,这是缢死的娼妇,长舌脸,死不瞑目,只怕会吓到九千岁。”
  “呵。”秦误嗤笑。
  死在他手里的人惨状千千万万,他害怕这些。
  他伸手攥住那块白布,骤然掀开,那具草草死在深宫中的女尸露出面目。
  秦误脸色发冷:“好,很好。”
  躺在板车上的女尸,竟不是微竹。
  第18章 堕佛
  微竹活着被人救跑了。
  他人知晓秦误将人缢死还要在尸身上扎窟窿以防万一的多疑性子,索性直接在大狱里偷梁换柱,活生生一个有孕的婢女竟是在他的地盘被人悄无声息地救走了,往前往后不过半个时辰。
  秦误略有所察,走出大狱,双眼冷漠,他问:“天榻里嘴碎的和尚和小杂种呢。”
  死士跪在他面前来报:“回主子,遍寻天榻,毫无踪迹。”
  秦误垂眼,眼神越发冷漠,两个小和尚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人去楼空,北黎佛域的佛王当真好手段,皇宫中他建立的壁垒被人暗中渗透到如此地步,他竟没有丝毫察觉。
  秦误静默良久,睫羽在眼尾勾着弧度,脸色发冷却并不显凶,他生得太美,倘若不是他狡诈阴险,无人会将他的脸色看在眼里,只以为是美人蹙眉,教人不以为意。
  “去天榻,去宫外接几个姑娘进来。”秦误抬眼,大红蟒袍极为张扬,他腰身收束,踏步而出,天光照见背影极为优越。
  天榻已然被秦误下了令封禁了,里里外外把持了一圈的侍卫太监,任是一只苍蝇也插翅难逃,然而相比天榻外森严的守卫,内里伺候的宫人就单薄得十分可怜了,堂堂佛王殿下,北黎佛域的天选圣子,宫殿内却一个手脚利索的宫人都不曾有。
  偌大天榻安静如睡,凌乱不已,燃灯尽暗,净法只点了一站油灯端在书房的地上翻看经书,案桌已然被销毁了,经书大半损坏,他的书案纸张系数被搜查上去,合宫内外只有他手骨上一串佛珠完好无缺。
  他低头潜心念经,耳边安静,暗色笼罩,却忽然门外一阵嘈杂脚步走进来,他念经的眼光顿住片刻,随即他又继续凝神看书,秦误带着宫人踏进天榻,一边走一边宫人四散点灯,灯火大亮,秦误大红衣袍在灯火中晃人眼目,还在念经的和尚却没看他。
  宫人点燃了香炉,系数打点完善后,躬身退了出去。
  秦误站在净法身侧,温和道:“殿下,奴才来服侍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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