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秦穗放下念念,挨过来给她顺背,“可周灵蕴也长到明事理的年纪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她跟奶奶相依为命,舍不得丢下老人家嘛。”
  “她真明白事理就跟我走。”姜悯没好气。
  姜爸起身,手臂轻摆,“你也不要把自己位置摆得那么高,谁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你觉得你是在帮她,可你为什么那么做?还不是在救赎你自己,姜悯你太傲慢。”
  谷香岚扯一把丈夫,“好了不要讲了。”
  “讲,继续讲。”姜悯学她爸的样子,二人相貌七八分相似,眉眼桀骜,“装什么慈悲,我这样还不是你们生养出来的,自己什么德行不知道。”
  她爸气得举起巴掌要打。
  姜悯丝毫不惧,“逼急也跳崖给你们看。”
  她拖开椅子,回房甩上门,秦穗在后头帮她打圆场,阿姨也劝。
  老太太背着孙女返回别墅求救时,姜悯正准备洗漱睡下,听到外头闹哄起来,她走出去看,她爸正拿车钥匙。
  “那个小姑娘发高烧了,她奶奶走半截又把她背回来。”
  “我去。”姜悯接过车钥匙,回房披了件外套,“你老眼昏花的,别连人带车翻沟里。”
  她爸气得,“你嘴里有没有人话?你这个人太刻薄了。”
  周灵蕴脸烧成两个红柿子,身上烫得简直要起火,老太太屈膝半跪,又是哭又喊,“娃娃不懂事嘛,老板你大慈大悲……”
  “把她弄车上去。”姜悯命令。
  众人七手八脚把周灵蕴抬上车,秦穗坐到副驾,“我陪你。”
  老太太不放心要跟着,阿姨带她到后座,也方便照顾周灵蕴,“不慌不慌,到镇上卫生院就二十分钟。”
  老太太一路絮絮叨叨,说下午被淋水,没及时换衣裳洗澡,回家路上又吹冷风。
  阿姨附和,说是,最近打工也辛苦,出汗淋水又吹风,铁人也扛不住。
  老太太眼泪把把掉,“我没得本事……”
  姜悯始终沉默,一路超速行驶,秦穗不敢说话,怕惹毛她,死死攥着安全带。
  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七八分钟,到地方挂了急诊,人直接拉进去打针,秦穗帮忙跑前跑后,老太太守在病床前,姜悯独自倚窗站着。
  周灵蕴恢复神志是二十分钟后,她疲倦睁开双眼,输液大厅刺眼的白光又让她眯起眼缝。
  “天亮了。”她浑身懒洋洋,话音黏软。
  “你发烧了,是姜老板救的你!”奶奶赶忙跟她解释,“还是晚上的嘛,十一二点钟,天不有亮。”
  姜悯缓慢踱来,居高临下,姿态傲然,“周灵蕴,你口口声声说不需要我的帮助,可你忘了从我们相识至今,我救了你多少次,这次你发烧也是我开车把你送到卫生院。”
  秦穗拽一下她袖子,“干嘛呀。”
  “摆事实,讲道理。”姜悯还很不爽。
  周灵蕴垂下眼帘,心头涌起深深的自责。老太太不会说话,重复着“娃娃不懂事”,又轻轻推了把周灵蕴,“给老板道歉,你。”
  “我不需要道歉。”姜悯漠然道:“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周灵蕴没扎针的那条胳膊捂住眼睛,咧大嘴发出“呜呜”声响,奶奶不住推她,又顾忌着她的身体,“你还不听话!要听话的嘛!”
  阿姨直叹气,秦穗不忍地别过脸。
  “周灵蕴!”老太太喊她名字。周灵蕴袖子使劲擦了把脸,泪眼朦胧望向身边人,“那你不要我了?”
  “咋不要你,你放假转来。”奶奶也被她惹哭,“乱说。”
  姜悯心底莫名泛起股酸,惹得鼻腔发热,她转过身,“别把我弄得跟个人贩子……”
  “你不会不要我嗷?”周灵蕴再三确认。
  “乱讲!乱讲!”奶奶轻轻打她,“去读书嘛,不许乱讲。”
  阿姨趁机上前安抚,“我们不走,茶厂还在这里嘛,我时不时上山看看,给你打电话,报平安,你不要担心。”
  话说到这份上,周灵蕴的态度基本算是默许了。姜悯点到为止,担心再追问下去,这丫头反悔。
  她立即要给律师打电话让出合同,抬腕看了眼时间,自认不是那种不顾人死活的贱老板,强忍耐至第二天上午。
  周灵蕴输完液回到姜家是凌晨一点,护士不建议洗澡,她跟奶奶在阿姨安排的客房,奶奶给她洗了头,用热毛巾擦遍身体,疲惫涌上,加之药效,她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不必担心上工迟到,不必面对老板的刻薄刁难,这一觉,周灵蕴睡得格外沉实。醒来时,奶奶照例不在身边,八成是惦记着山上的猪,早早回去了。
  阿姨端水进房,探手摸摸她额头,“昨天可累坏了吧?你睡了十几个钟头呢。”
  周灵蕴撑床坐起,越过阿姨肩膀,看到门缝里一对黑眼珠——是念念。
  她低低喊了声,察觉到自己嗓子有点哑。念念推开门跑进来,蹬了鞋子往上爬,掀开被窝跟她并肩躺着,搂着她胳膊喊“姐姐”。
  “瞧她多喜欢你,等你到市里,可以经常约出来玩。”阿姨说。
  周灵蕴低头苦笑一下,没见多高兴。
  阿姨扭脸看了眼门方向,确定外头没人,拢唇小声同她说话。
  “不用担心你奶奶,黏黏不会不管的,只是有些事她不会亲自去做,一来她确实没那么多时间,二来她要面子,觉得掉份儿。”
  周灵蕴捕捉到其中关键字眼。
  “黏黏?”
  “她小名。”阿姨捂嘴笑,“可别说是我跟你说的。”
  没想到姜悯还有这样一个乳名。
  “黏黏——”周灵蕴嘴唇无声翕动,舌尖残余一丝板蓝根颗粒的甜腻。
  黏黏,黏黏的黏黏。
  话音刚落,门前“叩叩”两声。
  周灵蕴抬头望去,下意识抿紧嘴唇。
  “醒了?出来,有话跟你说。”姜悯语气硬邦邦,显然余怒未消。
  阿姨笑呵呵的,“孩子大病初愈呢,有啥话你不能进来说。”
  姜悯被噎,缓了两秒,不情不愿往门里一站,“那你们出去。”
  “行,我们走,不偷听你们的悄悄话。”阿姨起身要去抱念念,周灵蕴说“不用”,抢先一步掀被下床,“我出去。”
  “你不是还病着。”姜悯冷言冷语。
  “我好了。”周灵蕴细声细气。
  “随你。”姜悯调头就走。
  楼梯口,碰巧下楼的谷香岚女士抱臂而立,凉凉瞥她一眼,“姜悯,你很拽嘛。”
  很拽的姜悯终究还是顾及周灵蕴病体,原本走向露台的脚步中途调转,径直回了自己卧室。
  周灵蕴加紧几步跟上,轻轻合拢房门。
  事情突然,周灵蕴的出现不在姜悯此行计划内,她手边没准备太多现金,昨晚回来,翻箱倒柜才从大衣里找出个过年发剩的红包。
  钱不多,是个心意,姜悯又从钱夹里取出几张凑成整,兜里揣着,早早预备好。
  她人往沙发一摔,勾勾手指,“过来。”
  周灵蕴小碎步靠近。她身上穿的还是姜悯的旧衣,毛衣松松垮垮,裤脚堆叠在脚面,病容未褪,脸色苍白,身形更显单薄。
  人瞧着瘦,头发倒是不少,乌发一把,柔顺垂散至胸前。
  或许是生病的缘故,她褪去几分平日的拘谨胆怯,身体放松,眉眼沉静。
  山坳间自在生长的野白茶被移入温室,收敛起恣意的枝叶,显露出含蓄内敛的韵致,竟平添几分难得的矜贵。
  才多久?不过在这里吃了两顿饭,换了身衣裳。姜悯暗自心惊她的变化,与初见时那个瑟缩怯懦的山野丫头已然判若两人。
  好养,太养了,一天一个样。
  “等到了那边我再给你添置衣服。”姜悯声线柔和不少,红包递给她,“钱拿去,跟你的朋友们聚聚,好好道个别,再看看家里还有什么需要买的。只要你乖乖听话,以后每个月我会给你一笔零用钱,你自由支配,不用跟我商量。”
  周灵蕴瞧见姜悯手里很厚一沓,像块砖。
  她不是没摸过大钱,家里每年养猪,年前都要联系猪贩子上门来收,虽说她们家猪总是不够肥,猪贩子压价压得挺狠,一年到头怎么也能有几千块的进账。
  没接,周灵蕴只是根据厚度默默换算,这个姜黏黏老板手里得有多少头猪啊,三头?还是五头?
  “愣着干什么?”姜悯往前递了递。
  周灵蕴哪儿敢要。她摇头,竖起一根手指,“我可以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红包扔沙发,姜悯觉得有点扫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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