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但很快,那冷淡的声音瞬间让林昕回过神来:“人呢?”
  林昕下车,指了指后座。她只听到温瑾应了一声,就要打开车门,但却没有丝毫要叫醒景非昨的意思。
  林昕吃了一惊,下意识抬高了一丝音量:“你不会要直接抱着她上去吧?”
  温瑾没出声,淡淡地瞥了林昕一眼。只是一眼,林昕便觉得自己汗毛直立,看着仍在熟睡的景非昨,心里感叹好友良好的睡眠又挽救了自己一条小命。
  她忽然想起什么需要留下的嘱咐:“她今天晕倒了,如果她睡醒,记得给她补充点电解质。”
  温瑾的眉头皱起来:“发生了什么?”
  林昕嗫嚅半天:“她醒了你自己问吧。”
  温瑾点点头,并未追问,正要把人带走时,又听见林昕在背后叫她。
  虽然背地里和景非昨吐槽温瑾的次数频繁,并且总是出言不逊,但独自面对着正主时,林昕还是有些怵的。
  她不知做了多久心理建设,才出声叫住了这个商业大王,一口气道:“温董,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同意和你同居了,但是恋爱分手是很正常的事情,”
  话开了头,接下来的倒顺畅许多,“她恋爱期间不出轨、不诈骗,开始也是你情我愿,从没有对不起你什么,我希望你能尊重她的意愿,至少不要伤害她。”
  温瑾没有回应,反而问:“你母亲和温氏的合作还顺利吧?”
  这个回答在林昕的意料之外,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出于敬畏和惶恐产生的尊重也消失殆尽,而是冷冷一笑:“不劳温董费心了。”
  在看到温瑾把景非昨抱出来后,她便立即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温瑾同样转身离开,抱着景非昨一步步走向电梯。
  怀里的人睡得毫无防备,脑袋歪在她肩窝,呼吸轻缓地拂过她的颈侧,像小动物无意识的依偎。
  房门打开,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温瑾径直走向卧室。她俯身,稳当地将景非昨放进被窝,左手托着后颈,右手抽走压住的外套,床头的小夜灯调至最暗档,暖黄的光沾在景非昨颤动的睫毛上。
  温瑾站在床边没动,食指关节下意识蹭过自己锁骨,那里还残留着景非昨发丝的触感,痒意一路钻进血管。
  她就这样蹲守在床边,看着睡着的景非昨,从她微蹙的眉心,眼角的小痣,再到高挺的鼻梁,有些泛红的薄唇。她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思绪开始发散,她猝不及防地被拽进了记忆的漩涡。
  医院的暖气开得太足,让她觉得喉咙发干。这是温瑾的十四岁那年,她因为肠胃炎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病房的窗帘拉着,阳光被过滤成惨淡的灰白色。
  她靠在病床上,盯着柜子上的纹路看了很久。已经是住院的第三天,那个自己名义上的父亲只在一次电话里嘱咐她“听医生的话”,派人放下一袋水果和几张钞票,就再无关心。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还有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温瑾翻了个身,背对着门。
  “妈妈,我想要靠窗的床。”
  声音很清脆,像玻璃珠掉在地上。温瑾皱了皱眉,把被子拉高了些。
  门被推开,一股冷风夹着消毒水味钻进来。
  “哎呀,这房已经有人了……不过空的正好是你想要的位置。”
  温瑾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没回头,但能感觉到有人在靠近。
  “姐姐,你吃糖吗?”
  一颗包装鲜艳的水果糖突然出现在眼前。温瑾抬眼,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是个小女孩,扎着一条精致的小辫子,鼻尖上还贴着通气贴。
  “宝贝,别打扰人家。”女孩的母亲走过来,歉意地对温瑾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小朋友,我女儿看到漂亮的女孩,就会比较粘人。”
  温瑾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女孩却不肯走。她踮着脚,把糖放在温瑾的床头柜上:“这个味道最好吃,是橙子的。”
  温瑾看着那颗糖,包装纸上印着夸张的橙子图案,边缘已经有点皱了,像是被攥在手心里很久。
  “我不吃甜的。”她说。
  女孩眨了眨眼:“那你喜欢什么?我有漫画书,还有贴纸……”
  “宝贝。”母亲轻声制止,“姐姐需要休息。”
  女孩撇了撇嘴,但还是乖乖回到自己的床上。温瑾松了口气,重新躺下。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
  女孩的母亲每天都会来,带着热乎乎的饭菜和干净的衣服。她总是轻声细语地说话,给女儿梳头发的时候动作很温柔。
  温瑾经常假装睡觉,其实在偷看她们。
  有一天早上,她被一阵沙沙声吵醒。
  她睁开眼,看见女孩盘腿坐在床上,正对着她画画。小女孩的膝盖上摊开一本素描本,铅笔在上面飞快地移动。
  温瑾问:“你在画什么?”
  小女孩吓了一跳,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她红着脸合上本子:“没、没什么……”
  温瑾没再问,起身去洗漱。回来的时候,隔壁床上的女孩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她瞥了一眼床上的素描本,里面画的是窗外的风景,角落里还画了一个小小的背影,长发被风吹起。
  看起来像是随手的涂鸦,温瑾却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久到阳光终于穿过窗帘的缝隙,落在画上那个蓝色的小太阳上。
  “好看吗?”
  温瑾猛地抬头,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又溜了过来,正扒着床沿冲她笑:“我用新的彩色铅笔画的。”
  她收回眼神:“太阳不是蓝色的。”
  “可是我现在的心情就是蓝色的。我讨厌来医院。”小女孩理直气壮,又忽然有些羞涩地笑,“不过和姐姐住一个房间以后,太阳又变回红色了。”
  温瑾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红,她没应声,小女孩也不在意,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皮筋:“我给你编辫子好不好?”
  温瑾这次回答得很快:“不好。”
  “好吧。”小女孩有些委屈地撅起嘴巴,“但是妈妈说我编得可好了。”
  温瑾刚想说些什么,又听见小女孩突然问:“姐姐,你很不开心吗?”
  温瑾愣住了。
  “我来医院打针的时候也不开心。”小女孩自顾自地说,“但是妈妈说,不开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努力控制自己重新开心,才能开心。”
  温瑾被这奶声奶气的绕口令一般的话语逗笑了,但只是笑了一下,又垂下眼睛,语气有些失落:“我没有妈妈。”
  小女孩的动作停了一下。
  “那我把我的妈妈分你一半。”她认真地说,然后张开小手臂,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拥抱,“这样我们都有妈妈啦。”
  温瑾知道这只是小孩子天真的玩笑话,却不知为何鼻尖有些发酸。
  出乎意料的是,女孩不是说笑。不知道她跟自己的妈妈说了什么,但从这番“天真的玩笑话”诞世的第二天开始,女孩的母亲总会问她今天想吃什么,会带给她精心制作的热乎乎的饭菜,会替她打好热水,会为她的不适紧张地呼叫医护人员。
  女孩甚至还把自己纳入了她的保护圈,父亲新女友的亲戚带着趾高气扬的炫耀意味过来时,这小不点居然还把他们骂走了。
  温瑾本该拒绝这一切的,但她却可耻地完全沉溺了。
  有一天晚上,女孩突然发烧了。温瑾听见她小声啜泣,她的妈妈抱着她轻声安慰。护士来打了针,病房里才终于安静下来。
  温瑾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睁开眼看见女孩的母亲正轻手轻脚地倒热水。
  “阿姨。”温瑾突然开口。
  女人吓了一跳:“啊,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本来就没睡着。”温瑾摇头,指了指小女孩,“她……还好吗?”
  女人笑了笑:“退烧了,就是嗓子还有点疼。”她顿了顿,“你要不要也喝点热水?晚上挺冷的。”
  温瑾想说不用,但女人已经倒了一杯递过来。香气飘过来,不是白开水,是热牛奶。
  女人说:“医生说你可以多喝牛奶,我还加了点蜂蜜,对睡眠好。”
  温瑾接过杯子,温度透过陶瓷传到掌心。她小口啕着,甜味在舌尖蔓延。
  “谢谢。”她小声说。
  女人摸了摸她的头,动作很轻,声音饱含宽容又温柔的笑意:“我家小鬼说,你现在是我的半个女儿。”
  温瑾的眼泪终于在黑暗里汹涌又沉默地流下。
  她比女孩要早出院几天。临走前,她站在病房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走回去,从书包里掏出一盒崭新的彩色铅笔,放在女孩的床头。
  女孩正在睡觉,通气贴歪歪扭扭地贴在她的鼻头上,像只可爱的小猪。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牛奶饼干,长长的睫毛在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金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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