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越说越来气,“她若方才把名册给了我,本来就皆大欢喜了!你们非要绑了敖瑞……算了算了!这名册你自己想想,能不能替你柳娘子做主?”
胡阿烈不答。
杜月恒目光敏锐,脑子转得飞快:“柳容烟没告诉你,我要这名册之事?”
胡阿烈握紧了拳头,一板一眼道:“杜公子,你不用挑拨我与容烟的关系。拂花楼往来皆为显贵,容烟她经营的就是这一门隐私生意。我不能替她做主。”
杜月恒又道:“胡阿烈,我不是什么地痞流氓,我们杜家既不会寻你的仇,更不会寻柳容烟的仇。”
胡阿烈那张阴沉的脸上,闪过一丝感激,滔滔不绝起来:“杜公子,你和我们不一样,生来便是宰相的儿子。若不是我阿姐嫁给了……我也谋不到这份工作。容烟她也不容易,从小在教坊司长大……”
杜月恒不想听柳容烟长柳容烟短的,摆摆手道:“说回那名册,你们不就是怕,来往客人的身份给泄露出去,拂花楼不好做生意吗?
“那今日我在你面前翻阅,看完了就当即还给你。我绝对不会说出去,即使说出去也是空口无凭。”
胡阿烈思考一会,同那两个汉子嘀咕两句。他们便出了门,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带回了那名册。
杜月恒一把拿过来,一目十行。
——从半年前开始,晁不疑每个月都会拜访牡丹两三次。
杜月恒长舒一口气,将名册还给胡阿烈。
敖瑞这时也醒了,在地上哎哟了两声:“杜公子……你怎么……一个人来的啊……”
“对了,胡阿烈,你不仅打了我,还打了我兄弟,我不跟你计较就罢了,你赶紧看看我兄弟!”
胡阿烈又使了使眼色,那两个汉子刚要解开敖瑞的绳子,门口又是一阵巨响。
大门又被人一脚踢开,金色的夕阳洒了进来,杜月恒恍然以为自己见到天女,但不是飘逸的飞天,而是神将下凡——
舒慈一袭白衣,青丝马尾,三宝停在她肩上,煞是英姿飒爽,神采飞扬。
她还带着天兵天将——金吾卫、大理寺、县衙的通通涌进来,瞬间便将胡阿烈三人团团围住。
人群中又窜出一个瘦削的身影。
不等杜月恒反应过来,李元信便跳到他跟前:“杜公子,你没事吧?没伤到哪吧?”
“敖瑞!!!”
舒慈扑过来,赶忙将他的绳子解开。她见敖瑞仍是迷迷瞪瞪,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敖瑞此时已经鼻青脸肿,被拍得直叫唤:“我醒着呢!别拍了!”
又听见李元信指挥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赶紧给我抓起来!”
大理寺的带着胡阿烈三人往外走,那万年县县令急得不行:“这不对吧?……这是我们县衙的人……大理寺的这要有个说法吧……”
范长风向舒慈拱了拱手:“舒司务,既然人找到了,我们金吾卫便先行告退了。”
舒慈站起来,回了个礼:“范郎将,今日感激不尽。”
李元信还在杜月恒耳边关心个不停,杜月恒不管他,走过去小声问舒慈:“谁啊,这男的?”
“在下范长风。”范长风答。
屋子里闹哄哄的,乱成一团。
突然,人群安静了下来,自动分出来一条小路,走进来一个男人。
他与杜月恒有七八分相似,几乎就是年老的杜月恒,穿着朱红色的官服,步态沉稳,须发尽白,眉宇间镇定自若,不怒而威。
他走到杜月恒跟前,只有李元信点头哈腰地迎过去,“杜大人,这个事情,您听我解释……”
——这便是杜月恒的父亲,大唐当朝尚书令,杜谌义。
他举起一只手,李元信便噤了声。又向后挥了挥,李元信心领神会,催赶着屋子里的无关人等赶紧离开。
柴房里只剩下躺在地上的敖瑞、舒慈和杜月恒。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杜谌义扫了一眼舒慈,那双几乎与杜月恒一模一样的,但深邃许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有问杜月恒,反倒问舒慈:“你是大理寺的?”
舒慈点了点头,行了礼,便识相地扛起敖瑞要走。
这时,杜谌义沉下脸来,只对杜月恒说了两个字:
“胡闹!”
杜月恒瞪着他爹,眼眶发红,两人僵持了一会。
他哼了一声,走到门口,扛起了敖瑞另一边,和舒慈一起迎着夕阳,离开了拂花楼。
——小剧场一则——
杜月恒:这男的谁啊?
范长风:谢邀,在下范长风,幽州范氏,左金吾卫郎将,一米八。
第16章
长安的夜是冰冷的,今日天空不见一丝乌云,只有一轮下弦月,明亮如银。
悟尘在牢房中结跏趺坐,屏息凝神。
月光透过窗格,洒在他身上,又投影出窗格一方一方的阴影。
他在等。
青龙寺的舍利虽然找到了,但金吾卫并没有放悟尘离开。
经书仍未找到,他的嫌疑还未洗清。
他闭上眼睛,一个个念头像水中屏息时冒起的气泡——那些金吾卫知道经书的内容吗?不,他们肯定不知道。觉顺知道经书的内容吗?明明是大理寺的来问话,为何金吾卫又要办理此案?
……真是倒霉啊,那日竟在青龙寺碰上那惨死的女子,或许不应该报官……
阿弥陀佛。
他试着将念头清空,吐纳呼吸,聚精会神——所谓冥想,即是寻找“空”。
不为事物之外相所迷惑,领悟世间一切的本质,变化即是空,无常亦是空。
这时,那地上月光的投影突然隆起一块阴影,那阴影跳下来,是一只巨大的蟾蜍。
接着,“啵”地一声,那蟾蜍就变成了人形。
碧波仙人站起来,对悟尘很是恭敬的样子,双手合十道:“悟尘大师,我来晚了。”
悟尘点点头,仍是闭着眼。
碧波仙人见他不答,低下头,缓缓开口道:“大师,那舍利……被一个歹人给抢了去。”
“我知道。”
“是,大师自然什么都知道。”
“碧波,我将那舍利赠与你,是助你康复,完成你的修行。或许你仍是尘心未绝,佛缘尚浅。”悟尘说。
碧波仙人那丑陋的脸上满是真心的愧疚:“大师,是我错了。您将青龙寺的舍利给我,我却带去赌场,我真是该死啊!我千不该万不该浪费了您的苦心……
“那日的歹人极为古怪,她左眼闪了道光,竟看穿了我的真身……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我的通缉令……因此才来迟了……”
悟尘终于睁开眼:“碧波,不必自责。”
碧波仙人的表情缓和了,舒了口气,鞠躬道:“多谢大师。”
两人又安静了一会,悟尘的声音又响起来。
“明日,你将青龙寺的那卷经书交给金吾卫。”
“什么?!可是……”
“马上就是佛诞节了。”
悟尘既不作回答,也没有解释,神色仍是不喜不悲不惧。
他的语气里没有威胁,亦不是叹息,听不到一点尘世的情感,像寺庙的钟声一般回响,叫人不得拒绝。
碧波仙人低垂下头:“是,不能耽误您的大事。”
说罢,他又变回了蟾蜍,想要离去。
悟尘却又对他说:“等等,我还要一样东西。”
***
四月初六,长安城天气转暖,春日和煦,正是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前日敖瑞被救后,回家养伤。缉妖司就只剩下舒慈和三宝,舒慈又得忙着处理胡阿烈案子的公文,牡丹的案子进展缓慢。
说起牡丹的案子,舒慈就不免想起杜月恒。
上次她们一起将敖瑞送回去后,又一起牵着马,沉默地走了一会。还是舒慈先开口道:“杜公子,今日多谢你来救敖瑞。”
那杜月恒语带揶揄道:“那日在虫子庙,是敖瑞救了我,我今日救他,本就是我该做的,有什么好谢的?”
舒慈心道这杜公子不知犯了什么浑,难道是责怪自己来的晚了?便回道:“是舒慈办事不力,大理寺的来迟了,还请公子见谅。”
杜月恒啧了一声,有些生气,无奈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的声音反倒低了下去:“你怎么把我爹叫来了?”
那语气有一点责备,又有一点失落。
舒慈张了张嘴,没有解释。她想起方才在柴房之中,杜大人见了杜月恒平安无事,既无欣喜也无安抚,反倒是责怪自己的儿子,推测是这父子两多有龃龉。
舒慈便出声安慰道:“你爹总还是担心你的。”
哪知道这话像扎了杜月恒一针,他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你知道什么啊?”
舒慈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从小无父无母,是道观的师父养大的。若她被人绑架了,怕是只有敖瑞和三宝会来寻她。李元信哪会像今日这样鞍前马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