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范长风进来,神色同样严峻,似是满腹疑惑又忧心忡忡,开口道:“舒司务,你醒了?”
  舒慈顾不上与他寒暄客套,问道:“范郎将,现在几时了?”
  “已经辰时初刻了。”
  离晕倒应该是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她居然都在昏迷当中,舒慈冷汗直冒,又试探道:“范郎将,可是杜大人他?”
  “是。”范长风眉头紧锁,点头道,“发现尸体之后,已请杜大人的亲眷来辨认,根据衣物和其他体征确认,确为杜月昇杜大人本人。”
  心好像跳空了一拍,舒慈轻声道:“你们现在……是把我当成嫌犯了吧?现场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怎么回事,或许因为她本就是大理寺的官差,只要她一发问就带着几分凌厉。
  范长风老实巴交答:“舒司务,杜大人的尸体被发现时,你正巧晕倒在一旁,浑身是血,”他抬了抬下巴,以颌示意她的外套,“手上还攥着一把短刀。正因如此,巡查的金吾卫才将你带回。”
  “短刀?”她发现了疑点,迅速反问,“什么样的短刀?不知是否能让我看看?”
  范长风不答,顿了顿,提起笔来,又说:“舒司务,恕我冒昧,你恰巧出现在现场,最为可疑,还请先配合金吾卫流程,其他事情我自会如实相告的。”
  “昨日,我与李元信李大人一同前往花萼相辉楼晚宴,宴会结束后,我便往家走。”舒慈咬了咬嘴唇,一边回忆,一边答道,“行至东四横街附近,我忽然察觉有东西盯梢我。于是,我将它引至暗巷,才发现是一匹黑狼。”
  范长风一字一句地记下舒慈的说法,疑惑道:“黑狼?”
  “是。”
  “……是妖?”
  舒慈摇头:“我不知道。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用异瞳验它的真身——那黑狼发现我察觉到它,便立刻袭击了我。可怪的是,它不是冲我来的,而是抢了我系在剑上的长命缕……因此,我才追着它一路,这才到了案发之处。”
  回忆方才所见诡异之景,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我在月光下,看见一个浑身黑衣之人,站在巷子尽头,杜大人躺在地上——不,我当时不知道那是谁,之看见一个人影倒在那里,之后才发现他的头不见了……”
  她咽了口唾沫:“他的头……被提在那人手上。”
  范长风的笔停了,震惊地看着她。
  舒慈又继续道:“然后,又有人——或许也不是人,不知道什么东西给了我后脑勺一下,我就不省人事了,再醒过来就是到了这。”
  范长风又问道:“那黑衣人呢?你看没看清他的长相?”
  舒慈再次摇头。
  范长风沉思一会,站起身来,与门外的金吾卫低语两句,那两人便撤走了。
  他又坐回来,掏出掏出一方手帕,问道:“舒司务,你方才所说的长命缕,可是这个?”
  他手心里躺着的正是杜月恒赠她的长命缕,五彩丝线也和她的短衫、手掌一样,沾满了斑斑点点的血污。
  舒慈想接过来,两手被缚着,不能动弹,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是在现场找到的。”范长风说着站起来,踱步到她身旁,在她耳边道,“舒司务,这东西对你似乎格外珍贵,一定要收好了。”
  然后,将长命缕塞进了她的腰间。
  舒慈惊讶地抬眼,或许因为这长命缕落在现场,印证了舒慈的说法,所以范长风才会归还给她?她不解其意,又听李元信在门口似是等得不耐烦了,咳嗽了两声。
  范长风嘴角勾了勾,似乎对她安慰地一笑,又退回到长桌一边,请李元信进来。
  李元信没有坐在长桌那边,而是直接蹿到舒慈面前,蹲下身来,与她对视道:“舒慈,时间紧张,你仔细听我说,这案子马上要移交给神策军了。”
  舒慈脱口而出:“什么?神策军凭什么管长安城的命案?”
  “今日凌晨,天仁寺的一发现杜月昇的尸体,便报了案,神策军立刻以朝廷命官遇害,你又成了嫌疑人,他们以大理寺理应避嫌为由,向圣人索要案子的主办之权。”
  长安城的命案要案,从来都是由衙门或金吾卫移交至大理寺,由大理寺的主办侦查。舒慈跟上李元信的意思,飞快思索道,神策军主动参与此案,定是另有隐情,关系重大。若少有闪失,怕是她和李元信都会身陷囹圄。
  舒慈又要开口,李元信打断道:“杜大人和公主天还没亮就入了朝,就是为了大理寺争取办案权。方才传出了消息,结果怕是并不理想……”
  她只觉如坠冰窟,还有许多要问的,杜月昇的头颅在哪?她为何手中会有一把短刀?还有,杜月恒知道了吗?他还好吗?
  可是不等她问出口,外面传来一阵骚动,范长风朝二人点了点头,便起身往外走去,只听几个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是何人?”
  “神策军查案。”
  李元信深吸一口气,舒慈从未见过他的目光如此坚定紧迫。
  他说:“舒慈,无论如何,你都要坚持住,我们定会有办法的。”
  ***
  杜府上下换上了沉重的白色。
  宽大的宅院中已经设起灵堂,灵堂中央摆放着灵位,上书陇西杜氏杜月晟。堂前点燃香烛,摆放好了各式的贡品。
  杜月恒一身素白的丧服,站在堂前,无神地谢过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他不怎么说话,也没有再掉眼泪,只望着面前明灭的烛火出神,心中空空荡荡的。
  昨日他亥时左右回到家,但兄长仍未回来。
  平日杜月昇少有夜不归宿,若回来晚了,必会让小厮先行通报。
  杜夫人王蕴锦觉得古怪,又像是有了预感似的,坚持要在正厅等着。杜月恒心疼阿娘,便劝她回屋歇息,自告奋勇候着兄长回来。
  可是左等右等,仍是不见杜月昇人影,杜月恒坚持不住,打了会盹,直到快天亮了,一名金吾卫上门来,说是天仁寺附近出了凶案,需请一位杜府的人前去辨认。
  他心下一沉,不敢告知阿娘,便带了一个下人前去。
  那时,杜月昇的尸身已经被移去了金吾卫衙内。
  尸身被盖上了一块白布,杜月恒瑟缩着伸出手,一把掀开,惊得往后一退,腿一软,几乎快瘫倒在地。
  那是他的兄长吗?
  他不敢认,他的兄长,没有了头颅。
  尸身上的衣服他认得,正是今日杜月昇出门时所穿*的便服,被血迹染上了扎眼的暗红。
  他扑了上去,翻出了空荡荡的脖子后面的衣领,上面是阿娘绣的字——杜月昇。
  痛苦涌上了鼻头、双眼,眼前模糊成一片,他又颤抖着扯开前襟,尸身胸前有一块胎记。
  这正是他的兄长。
  他彻底软摊在地,他想不明白,为何要割去兄长的头颅?
  杜月恒又扑过去,将尸身拉起来,查看脖子上的断裂处。
  ……奇怪!
  他又将尸身转过来,想瞧个仔细。
  众人见他翻弄着兄长的尸体,以为他悲伤过度,精神失常,立刻冲来几个金吾卫将他架开。
  “放开我!”杜月恒挣扎道,“我要看清我兄长是怎么死的!”
  “杜二公子,”那金吾卫道,“尸身自会交由仵作查验,还请勿冲动,破坏了尸身,妨碍了大理寺办案……”
  “二公子!你千万冷静啊!”杜府的下人已经泪流满面,死死地抓住他,“大公子不在了,你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
  杜月恒回过神来,强迫自己镇定,深吸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泪水湿透了衣襟,便往外走。
  眼下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强打起精神,回了杜府。
  消息一传开,王蕴锦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杜谌义后退几步,头晕眼花,泪如泉涌,像是一瞬间就苍老的几十岁,但仍强作镇定,安排好报丧、守灵、接待等各种事宜,呆坐在正厅中,与杜月恒一道迷茫地看着下人们忙前忙后。
  杜月恒忽的想起小时候,杜月昇长杜月恒七岁,自他记事起,便是杜月昇带着他读书写字。
  他想起来那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正是杜月昇教他念的。那时他背不下来,杜月昇便学着教书先生的样子,拿一把戒尺轻轻抽他的手掌心。他一哭起来便去找阿娘,阿娘是偏爱他的,他就不用再背了。有时杜谌义抽背他的功课,他背不下来,又要挨一顿打,痛得出不了屋子,杜月昇来看他,便笑,是不是还不如被戒尺抽一顿?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杜月恒心中默念道,到底是谁,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害他的兄长?
  不一会,大理寺的李元信却来了,他见到杜月恒眼神有些闪烁,只俯下身来与杜谌义低语了几句。
  杜谌义听完,沉重地叹了口气,强撑着站了起来,换上了朝服,仅在手臂上绑上素白的麻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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