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连站都站不稳了,杜月恒上前扶他,本以为他父亲今日将告假,正欲出声询问。
  却听杜谌义颤声道:“月恒,今日为了你兄长,我不得不上朝。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照顾好你阿娘。”
  说罢,他便同李元信一起,离开了杜府。
  第54章
  待到酉时初刻,日轮西沉,天光渐没,吊唁人群渐渐散去,杜谌义终于从朝中返回杜府。
  杜月恒立刻立刻迎了上去,迫不及待欲开口询问兄长遇害案件情况,却见李元信跟在父亲身后,俱是忧思深重之状,他便不再说话,跟在二人身后,进了正厅。
  杜谌义落于正座,头靠在椅背,神色复杂,叹出一口长气,混杂着无奈愤怒忧虑等情绪。
  到底怎么回事?杜月恒心急如焚,只能问李元信道:“李大人,可是大理寺查到了什么?”
  李元新面露难色:“杜二公子,您别着急,”又飞快地瞄了一眼杜谌义,见他不置可否,便接着说,“杜公子的案子,眼下已不归大理寺主办了。”
  “什么?!”杜月恒一头雾水,“不归大理寺主办,那由谁查?难道已经抓住真凶了?”
  “此案已归神策军接手。杜二公子聪明,现场确实是找到一个嫌疑人,因此,神策军才找到由头将案子抢了过去。”
  “嫌疑人?谁?”
  “这嫌疑人您也认识,正是大理寺缉妖司的司务舒慈。”
  “什么?!舒慈她?!”杜月恒心神震动,大惊失色,高呼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舒慈所为!”
  “我查看过兄长的尸身,他的伤口整齐,干净利落,需要极大的力量,手起刀落才能砍下他的头颅!”他一把抓住李元信的手,急道,“即使舒慈有功夫在身,也绝不可能做到!”
  李元信苦笑一下,比哭还难看:“杜二公子,您说得对,只要稍有常识的人,看了现场状况,绝不会认为真凶是舒慈。”
  杜月恒心神俱动,无暇考虑李元信言外之意,甩开他的手,跳起来便往外走。
  李元信拦他:“杜二公子,您这是去哪?”
  “去哪?当然是去神策军衙上!”杜月恒咬牙切齿,恨不得掀开李元信,“他们冤枉大理寺官差,这是误了查案,我哥泉下有知定也不会放过他们!”
  “哎哟哟,”李元信见杜月恒急火攻心,听不懂自己的话,“杜二公子,这道理若是这么容易,今日我和杜大人也用不着急匆匆地上朝了……”
  杜月恒太阳穴冒着火,顾不得与李元信再多说,硬要闯出去的架势
  李元信哭笑不得,左拦右拦:“您现在这个点出去,那神策军衙上也没有人了啊……”
  “李大人,咱们就事论事,舒慈被陷害,其中必定有诈,她不在,谁又能查这案子?”
  “哎,杜二公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大理寺离了舒慈,日子照样得过啊……”
  二人吵闹起来,许久未开口的杜谌义猛地一拍,震得木桌跳了跳。
  “冲动!”
  李元信收了声,退到一边。
  杜谌义眼下一片乌黑,鬓发发白,一夜之间生出了很多皱纹,长叹一口气道:“……你可知道为何将你调去了鸿胪寺?”
  这和案子有关吗?杜月恒扭头瞪着他父亲。
  “月昇他生前……”杜谌义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正忙着与茀夜国和谈一事。”
  杜月恒一愣,此事他进了鸿胪寺便已知一二,但事项机密,不知为何父亲此时提起。
  “茀夜使节来长安之前,鸿胪寺已在暗中推动大唐与茀夜和谈之事。”杜谌义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你兄长他……正是主管此事。调你去了鸿胪寺,本是期望你协助月昇他……”
  杜谌义说不下去了,脸上肌肉抖动,滴下了泪水。
  杜月恒此时才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父亲和他一样,体会到的是同样的痛苦。不,他的父亲失去了儿子,那到底是何种的悲痛?他不敢想象,心头烧起的那把火终于平静了一些。
  “现在月昇走了,若此事因此搁置,他的努力也将付诸东流。安史之乱后,大唐在西域兵疲将乏,大唐在西域的和平也将付之一炬。”
  他抬起通红的双眼,眼神因悲痛的泪水浑浊,声音虽然颤抖,但语气坚定:“月恒,请你冷静。大理寺的事,交由李大人处理。”
  李元信眼珠子一转,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杜谌义又说:“此事牵连重大,按照礼制守灵后,你就要一切如常,尽快回到鸿胪寺。”
  杜月恒不再争辩,咬紧了牙关,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恨这牵连重大,恨他父亲和李元信的语焉不详。但更明白,他兄长的死不是普通的凶杀案,好像层层的乌云翻涌在杜府的上空,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一家人被牵扯进了这不可名状的阴谋之中。
  这比前些日子调查晁不疑时,更让他生出了惴惴不安之感。
  他浑身乏力,双手捏成拳头,朝虚空挥了挥。
  李元信见状,弯了弯腰,行了个礼便要离去。
  杜月恒擦了擦脸,也朝父亲行了个礼,便要送李元信出门。
  二人一个要送,一个不让,在庭内拉扯推辞半天,终于到了大门,李元信才低声开口道:“杜二公子,实在多礼了,怪老夫啰嗦,可是担心舒司务安危?”
  杜月恒白灯笼下惨白一张脸,点了点头。
  “杜二公子不必过虑,”李元信拍了拍胸脯,“舒慈不管怎么说,都是我手下一条兵,于情于理,大理寺都将尽全力斡旋,保她平安无虞。”
  杜月恒连声道谢。
  李元信摆摆手:“杜二公子客气了,这事情,杜大人和嘉阳公主都出力不少,你大可放心。”
  听了这话,杜月恒才稍稍松了口气,紧绷一天的太阳穴。他脑海中塞满了杜月昇的案子,又问:“李大人,你可见到了舒慈?可知案发当时到底是何种情况?”
  李元信将舒慈与范长风所言只挑紧要的交代了一遍。
  杜月恒一边听着,一边回想起检查杜月昇尸身之所见:“李大人,我今日查验过兄长尸身,他那伤口古怪,不像普通的利器所伤。且不说舒慈绝无可能一刀割下头颅,金吾卫说舒慈手中有一把短刀,可我看那伤口绝不像短刀所致。或许这便是查案的关键。只是金吾卫将案卷移交至神策军,可有仵作查验的卷宗?”又嘟囔一句,“神策军一向只查朝廷官员结党营私或模逆谋反,能有仵作吗……”
  终于说到正题上,李元信先拿腔拿调分析道:“杜二公子,虽说神策军为何接了这案子我也摸不着头脑,但如今大理寺、嘉阳公主都盯着这案子,料想他们也不能随意处置。”又夸张地呼出一口气:“但神策军查案嘛,我这大理寺如今也是不好干涉……
  李元信又是一顿:“不过嘛……”
  杜月恒被他这话说得情绪起伏,恨不得一掌打在他后脑勺,让他这口气一下吐完。
  李元信赶忙道:“不过嘛,这要是家属前去,自然不一样了。”见杜月恒眼睛一转,他装作很大度的样子:“若杜二公子有了前去的想法,我嘛,倒是可以借你两个人,一同前去。”
  见杜月恒跃跃欲试,李元信又低下声音,只用气声道:“这件事,杜大人他是不同意的……杜二公子这其中出了任何事情,你可要时时通知我,若你再出了什么岔子,你爹可饶不了我!”
  “你可要答应我,过了这几天丧期,就按杜大人的话,尽快回鸿胪寺报道!”
  杜月恒一心只想着查案,什么也听不进去,胡乱地点头答应称是。
  ***
  丑时二刻,长安城外青龙寺。
  自牡丹命案以来,坊间便流传起青龙寺内有惨死花魁的魂魄,时常闹出鬼影,因此更加凋零,连行脚的路人都不愿在其中歇息。
  冷月光流淌下来,投下庭院中枯树的鬼影,藏起了这里的破败不堪,杂草丛生。
  虽说是天仁寺的分寺,自觉顺大师圆寂后,连本寺都是群龙无首,更没有人有精力管这分寺了。
  佛堂中点着一只蜡烛,摇曳的烛光摇晃,照出神会的地砖,先前发生命案的地方只是被草草用清水浇洗过,黑灰的地上还残留一大片暗色的印记,血迹似乎渗进了砖块的缝隙里,空气中仍由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跪垫自然也早就不知所踪,但这并没有影响悟尘,他在落满灰尘的砖地上结跏趺坐,坐在佛堂内,眼睑轻合,他的眉目低垂,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似乎已经超然物外。
  他又在等待,等待亦是一种修行,他时常在等待中揣摩空寂。
  可是今日的空寂,却像是跳跃在意识海洋的飞鱼,无论如何也叫他捉不住。
  他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更多的是紧张,若要实现自己的“道”,那么今日的一切就必须经历。
  回忆他好不容易找到的《降魔成佛录》中的记录,若要“降魔成佛”,需儒释道三法宝器。他一开始并不知道所谓“三法宝器”是什么,也是在天仁寺找寻了许久才知道,其中一样,是儒生的头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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