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这句子音调向上,带着几分嘲讽,配着曹良正气浩然的脸,显得此人更为可恶。
舒慈不恼,冷静道:“哎哟,曹大人,您有所不知啊,我分辨人妖,靠的就是我这双眼睛。”她伸出食指点了点左眼,“这我没看清,当时月黑风高,又是刚从夜宴中回来,给我可吓了一跳,那黑狼速度极快,没有时机分辨。”
那曹良抱着手,又问:“你又说,你追着那黑狼进了巷子,看着一个黑衣人提着头颅,接着便被人打得晕死过去。”
舒慈点头如捣蒜。
“既是如此,现场算上死去的杜大人,便应有四个人——杜大人,凶手,你,还有打晕你的人。”
这话虽问得奇怪,舒慈仍是答道:“正是。”
“那我怎么听说,这现场只有三人?——除了杜大人,便是凶手和你了。”
第57章
“不可能!”
舒慈脱口而出,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放肆!”
曹良一抬手,重重一拍,长木桌微微一跳,怒道:“说!你为何撒谎,究竟有何阴谋!”
舒慈不惧,反问道:“曹大人何出此言?可是现场有什么人见着了?”
“看来舒司务还没弄明白,现如今不是你审案子,而是我在审你。”曹良不答,厉声说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舒司务,我劝你老实交代,为何要杀害杜月昇杜大人,又将他的头颅抛在了哪里?!”
这是无凭无据已将她当作了杀人犯。舒慈只觉得急火攻心,一句“你放屁”冲到喉头,恨不得窜起来要与他理论几句。
转念一想,此话为审讯一贯套路,先扣上帽子,先诈你一诈。禁不住吓的,便速速招了出来。若坚持自证辩驳的,便以冲撞官府为名继续严刑拷打。
舒慈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苦笑道:“曹大人,您这话我没听明白,怎的我就成了杀人凶手?”
“但凡人命之事,须要问尸、伤、病、物、踪,五件事俱全,才可下结论。如今杜大人的尸体虽在,但头颅缺失,显是外伤所致死亡,因此,破此案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到头颅,全了尸身。”舒慈嬉皮笑脸道,“您方才问我杜大人的头颅去哪了,确实是行家里手,在下好生佩服。”
曹良冷哼:“神策军拿你来审问,此处是你油嘴滑舌的地方吗?”
舒慈见他态度缓和一丝,便干笑两声:“哎哟,您看,我这大理寺的,说到案子就没完没了,没想到是在您这内行面前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不过嘛,我还有一事想不明白——就是五件之一的‘物’,证物。当时我清醒来时,手里攥着一把短刀。那刀刃窄,就是杀鸡都不称手,更别说一刀斩下弱冠男子头颅。因此,若是我杀的人,我又为何要换一样器物拿在手中?真正的凶器又在哪里?”
“另一样便是人证。方才您说,有人瞧见现场除了死去的杜大人,便只有我与凶手了——您没说我就是凶手,那便是您也知道,凭我一个女子要用一把短刀割下杜大人的头颅是绝无可能的。曹大人果然是破案的内行,一眼就瞧出其中关窍——”
曹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舒慈压着嘴角继续:“若我不是凶手,那便只能是帮凶了,可这也说不通——为何我要留在现场?那凶手不怕我将他供出来?”
“第三,就是这行踪了。我当日行事,已经一五一十与金吾卫和神策军所述两遍,绝无半句虚言。可怪就怪在,为何杜大人端午当日会在天仁寺附近?他的行踪又是如何?”
“舒司务,你是在教我查案?”
舒慈眨巴眨巴眼睛,故作谦虚道:“曹大人言重了,在下拙见,班门弄斧,还请您多指教。”
“舒司务果然是大理寺能人,所言不错,怪就怪在,为何杜大人端午当日会在天仁寺附近。”曹良阴沉道,“此事神策军也觉得甚为古怪,因此也调查走访一些。
“那日杜大人,正是因为鸿胪寺之公务到访天仁寺。
“此公务机密,只有鸿胪寺中几人知道。若没有鸿胪寺的相助,凶手又怎么知道杜大人的行踪呢?直到此事的其中一人舒司务你也认识,甚至私交深厚——”
舒慈心中咯噔一声。
“那便是杜大人的弟弟,杜月恒。”
舒慈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
这边厢,杜月恒见已近未时,想到既答应了父亲公务不能丢,便与三宝敖瑞别过,匆匆往鸿胪寺而去。
鸿胪寺内本来讨论声此起彼伏,杜月恒一踏入,沸腾声瞬间凝固,众人望着他皆是惊讶意外。
杜月恒心中清楚,兄长一事朝野上下多有议论,自是少不了蜚短流长。只是他懒得理会,只专注自己身上,便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原本只想应了卯便离开,却不想主簿见他来了,立刻请他到鸿胪寺卿张仁甫处。
张仁甫正端坐于中厅堂上,穿深青色襕袍,束一条玉带,年近五十,长方脸,蓄灰白长须。案几上堆放各国国书,正与几名译语低声交谈,见杜月恒进来了,挥了挥手,几人便退下了。
只见他眼下乌青一片,想到他素来与杜家交好,平日对杜月昇又多有器重欣赏,想是同样因兄长之死悲痛惋惜,杜月恒不禁眼眶一热,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
张仁甫抬起手来,示意他走进一点,开口先道:“月恒啊,节哀顺变。”
杜月恒回了礼,又寒暄安慰几句,问到家中父母情况、丧仪准备等等,杜月恒一一答过。又说到目前这案子由神策军调查,张仁甫才说回正题道:“方才神策军的来过了。”
“神策军的来干什么?”杜月恒脱口而出。
“你这话说的,神策军的来,自然是查案。”张仁甫不自然地咳嗽一声,继续道,“说是月昇的尸身在天仁寺附近发现,查案的便走访了天仁寺,据寺中高僧所说,当日确实见过月昇,为的是鸿胪寺的一桩公务,只是公务机密,他不可告诉神策军。因此,他们才从天仁寺找来了鸿胪寺,要问那公务的缘由。”
杜月恒这才反应过来,一拍额头,只怪自己愚笨,情急之中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原是茀夜国使者此次为和谈而来,此事为机密一件,朝中所知之人本就不多。茀夜又专程请来一位高僧,带来珍贵西域典籍、各式法器、佛家造像,打算在长安开坛讲法,与大唐高僧交言辩经,以作为和谈手段之一,示好大唐朝廷,以求西域战事安宁。
但圣人如今不喜佛法,朝堂之上对和谈一事态度也不甚明朗,因此佛法交流一事同样推进缓慢,只鸿胪寺中张仁甫、杜家兄弟等几人知道。
杜月昇死前前几日,经几番斡旋,才终于得到圣人首肯,选定天仁寺为道场,同意茀夜高僧设坛开讲。
“这便是了……”杜月恒喃喃自语道,兄长当日定是为了此事前去天仁寺,回家途中遭此毒手。
思忖及此,他抬头一看,张仁甫也盯着他看,说道:“神策军专门问起了天仁寺公务为何事。我只道确为机密,无可奉告。他们又问了有多少人知道此事情况。我倒是没有告诉他们具体什么人办理此事。但他们若有心,在鸿胪寺中稍作打听,便可知一二。”
杜月恒问:“神策军这是怀疑鸿胪寺内有人参与其中?”
张仁甫不答,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杜月恒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适才反应过来,难怪张仁甫要专门提起神策军查案一事——
定是神策军怀疑兄长因为鸿胪寺公务被害。
而此事机密,知之之人甚少,恰巧杜月恒便是其中之一。
杜月恒冒出一身冷汗,先行了个礼谢过张仁甫,又苦笑道:“先是大理寺,又是鸿胪寺被牵连了进去。”
“哪里的话。”张仁甫又压低声道,“若因此延误了与茀夜和谈,才算是真正牵连了鸿胪寺。”
杜月恒不语,只盘算着找个理由先行离去,恨不得立刻拔腿往天仁寺查个清楚明白。
张仁甫似看穿他,又道:“月恒,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你兄长留下的担子,我思前想后,鸿胪寺内能堪重任的便只有你了。”
杜月恒震惊地抬起头,瞪圆了眼睛,刚做出一个“不”字的嘴型,只听张仁甫又语重心长道:“月恒,杜大人已与我说过了,你忧心兄长的案子,大理寺的友人又被陷害入狱,正是急着查清案情的时候,但如今,圣人已将案子移交至神策军手上,虽是如此,七日之内不能破案,又将交还大理寺,可这鸿胪寺的事情耽误了,那就是置大唐的安危于不顾……月昇之死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在朝堂之上借题发挥,和谈之事失败,那你兄长的努力也就付之东流了……”
一听他这话与自己父亲的无异,杜月恒一个脑袋变作两个大,搜肠刮肚,想出几句辞令拒绝道:“是张大人抬举我了,我到鸿胪寺时间也不长,论才能不算出众,比我起兄长,更是差得远来,只怕是不能担此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