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胡阿烈本为不良人,对兵器熟悉,点头道:“没错,波斯、突厥、吐蕃人皆有用弯刀的习惯。杜二公子这是要找那弯刀来处?”
“阿烈兄聪明。那弯刀也怪,仵作从伤口看来,长应为一尺六至一尺七之间,如此长刀,在长安城也是罕见的吧?”
“要说长安城内能有弯刀之处确实有几处。”胡阿烈被夸得面红耳赤,与他分析道,“首先,便是胡人的商队。胡人千里跋涉来到长安,路上艰险,有的带着武器不足为奇。但进入长安时,超过制式的武器都要在城门处登记在案,更别说长有一尺七的大刀了。”
“那长安城中可有贩卖胡人武器的地方?”
第59章
胡阿烈思索片刻,答道:“有倒是有。据我所知,长安城内只有西市醴泉坊、义宁坊内有两间店铺,店主就是胡人,专卖西域而来的铁器,有摆件,也有武器。”
“我就知道我没有找错人,这兵器之事果然阿烈兄是内行。”杜月恒笑道,又补充说,“只是这刀不仅长得离谱,还有一件怪事——据舒慈所见,那弯刀没有刀柄。”
胡阿烈一愣:“没有刀柄?没有刀柄的刀如何使得?”又和左右二人用胡语低语一番,二人也露出惊疑之情。他又与杜月恒道:“杜公子,此事确实古怪,我已着我两位兄弟明日一早便去那两间兵器铺子瞧瞧,打听打听这怪刀的来历。”
杜月恒感激不尽,举杯敬酒,把酒言欢至半夜这才趁着夜色回了家。
***
第二日一早,杜月恒先去了一趟天仁寺。
他先绕了个圈子,眼见杜月昇遇害之处已撤下了神策军。地面也清洗干净,太阳照得明晃晃的,好像连同这桩惨案也一起消失了个干净。
杜月恒叹了口气,从正山门进了天仁寺。
自觉顺大师圆寂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来。
寺内已按照开坛讲经仪式装饰摆设,庭院大团大团的四色牡丹开得喧嚣热闹,反衬得大殿内佛像眉眼低垂,空寂慈悲。
院中僧侣们行色匆匆,个个脸上都是紧绷的,想是正为了仪式繁忙。
杜月恒亮了鸿胪寺的文牒,小沙弥便领他去了讲经堂。
大堂内,正是慧空等着他。觉顺大师圆寂后,天仁寺尚未选出新任住持,一般事务暂由慧空管理。
杜月恒与他寒暄几句,表明来意。如今距仪式所剩时间不多,因此闲言碎语少叙,慧空*先说明清楚天仁寺准备事务,再将需鸿胪寺协助之事一一道来。
杜月恒仔细记下,又跟着慧空在天仁寺仪式现场查看一番,诸事忙完已近午时。慧空留杜月恒用斋,推辞一番,二人便向山门走去。
此时公务已大致说完,杜月恒这才开口问道:“慧空师傅,还有一事请教。”
“小杜大人请讲。”
他张望一圈,四下暂且无人,低声道:“还想请问,兄长遗体在后巷找到。还想请问,当日他可是先来了天仁寺?”
“阿弥陀佛。”慧空一手拨弄念珠,一手立起来,“杜大人当日确实来过天仁寺。”
见他问一句答一句,杜月恒着急:“那他当日是何时来的?又是何时走的?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事?”
“阿弥陀佛。小杜大人所问之事,前日贫僧已告知神策军。”
“……那能一样吗?”杜月恒上前一步挡在慧空身前,“慧空师傅,不是我有意要为难你,只是遇害的是我兄长,我自有责任查明其中真相。”
慧空道:“小杜大人,须知生者寄,死者归。此案自有定数,还请节哀。”
杜月恒没答话,瞪着他,寸步不让。
慧空想走,只得道:“小杜大人,我只能告诉你,当日杜大人亥时左右到天仁寺,约摸一刻钟后离去,见的人正是贫僧。这些话,与我同神策军说的一样。”
“那你们说了什么?可是说了开坛讲经的事情?”
慧空道:“是说了一些。”
“如今我接了兄长的职责,到底什么事情可否透露一二?”
慧空眼神躲闪,只说:“公务的事方才贫僧已全部说明了。”
“那除了鸿胪寺的事,兄长还说了些什么?”
慧空不答。
杜月恒想不明白慧空为何隐瞒,便道:“慧空师傅为何不愿说?我以为,助人是修行的一种,帮助他人解冤,更是积累福德。兄长与师父的谈话内容,或许正是此案的关键。”
慧空面色一白:“贫僧绝无耽误查案之意。”
杜月恒见他态度坚决,又不像故意阻拦查案之意,忽的灵光一闪,试探道:“……可是我兄长要求师傅不能透露?”
慧空长叹一口气,打哑谜一般:“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诸业心为本。小杜大人这是已有了心执。”
谈话间,二人已来到山门跟前,慧空欠了欠身,做了个送客手势,转身飞快离开。
***
杜月恒回了鸿胪寺,一时半会捉摸不透慧空到底是何意思,只能埋头于案卷之中。先将还需与茀夜商议事项梳理清楚,又差了蒋四约定与茀夜使节高僧面谈之事。
暮鼓一响,他就踩鼓声而归,先去一趟大理寺,再回到家中。
原是三宝每日在暮鼓敲响前,趁着神策军傍晚换班飞入府衙内与舒慈联络。杜月恒与三宝、敖瑞约好每日在大理寺附近一处茶铺见面,互通有无。
舒慈那头倒是风平浪静,连神策军的消息也未听得一点。
三宝道:“阿慈叫我们不要担心。今日我飞进去一看,她正在牢房内打坐,说是在练什么烟霞客教的功法。什么真气在任督二脉运行一个小周天……我看她生龙活虎,好得很。只说那凶案现场少了一个人,定有古怪,要尽快查清楚。”
杜月恒哑然失笑,心头倒是松了半口气。
敖瑞道:“她说得容易,可那现场的气味千真万确,除了她就只有一个人,这要怎么查?”
二妖一人大眼瞪小眼,说不出个所以然。杜月恒又一连忙了两日,一边忙着天仁寺仪式之事,一边又想着兄长的案子,一边又隐隐挂念着舒慈,过得晕头转向,不在话下。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直到这日午时,有人来报,说是不良帅胡阿烈到鸿胪寺来寻他,正在门口等着。杜月恒赶忙将手头的文卷一丢,忙不迭迎了出去。
只见胡阿烈身躯像一座小山,在人来人外中格外醒目。
杜月恒上前道:“阿烈兄,可是查出什么了?”
胡阿烈不多废话,笑道:“杜二公子,那弯刀出处说不定还真叫我们找到了!”
那日迦陵楼一别后,胡左胡右先是去了醴泉坊、义宁坊那两间胡人开的铺子。那两间兵器铺子虽是琳琅满目,陈列各式西域匕首、弯刀、盾牌等等,但长有一尺七的弯刀却是从来没听说过。
那铺子的店主听说他们来寻这么长的弯刀也觉得稀奇。原来,胡人善用弯刀,正是因为弯刀轻便,便于劈砍。比如突厥人,就常佩在腰间,在马上作战时使用。若是将弯刀做到一尺七那么长,反倒失了这武器的长处,因此,绝无可能广泛铸造,倒有可能是专程叫铁匠打的。
胡阿烈听了,灵机一动,立即去问了胡商的朋友,这长安城中是否有能铸胡人武器的铁匠铺子。也是正巧,胡人的商队路程迢迢,艰苦跋涉,路上偶遇土匪强盗,自然会带武器防身,而每次返回西域前,他们都要寻铁匠铺子打磨刀具。这胡商们常去的一间,不在胡人聚集的西市,反倒在东市之中。
据说那铁匠是个汉人,姓郑,铸铁手艺精湛,锻造技术精湛,经他手的兵器,无论胡汉,件件遍生寒光,削铁如泥。铁器摆件呢,则是栩栩如生,精美绝伦。
于是,胡阿烈便亲自去了一趟,一进门便瞧见那铁匠铺子墙上挂着一把长约二尺的细长弯刀。他大喜过望,这才马不停蹄地往鸿胪寺而来。
杜月恒心中只觉豁然开朗,忍不住喜笑颜开,立刻回鸿胪寺寻了个由头,应了卯便跟着胡阿烈往那郑铁匠之处而去。
郑铁匠的铺子虽在东市,却在街市边缘,靠近城门处。门面不大,门楣上挂一块木制招牌,上书“郑家铁匠”,木板已被烟熏得微微发黑。又挂着一幅幌子,只写“铸铁”二字。皆是字迹遒劲,颇有几分气势。
一进门,前铺虽是陈列货物之处,但仍是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熏得杜月恒险些睁不开眼。
待他习惯这热气,定睛一瞧,只见架上错落摆放着各类铁具,最上面是嵌银的剪烛铗,鎏金的葡萄纹香囊,镂空的兽纹香炉,琳琅满目。下面则是各式的农具包铜马镫、铁犁、锄头,不一而足。
武器则挂在墙上,有新淬的障刀、横刀、短剑、盾牌,寒光四射中藏着一把又细又长的弯刀——刀柄镀金,镶嵌红蓝宝石,热气缭绕中,仿佛一条银蛇,抬起头来撇了他们一眼,霎时间惊心动魄。
胡阿烈按捺不住激动,与杜月恒对视一眼,意思是,就是这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