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据他所说,他往天仁寺来时,途经青龙寺歇脚,碰巧见牡丹惨死,于是报官。
  可他的证言又与佛头石妖石八百所说矛盾——那日石八百只见过牡丹进入青龙寺,之后佛像被推倒,到悟尘报官后,官府之人到青龙寺中,其中并无他人。
  舒慈当时就怀疑过,悟尘是偷窃佛像中经卷及舍利之人。可后来跳出那只虫合虫莫妖怪来,将舍利、经卷归还,悟尘也就洗脱嫌疑,不再被金吾卫扣押。
  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凑巧的事情?
  可如果虫合虫莫妖怪与悟尘是同伙的话,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偷舍利、经卷的不是别人,正是悟尘!
  当日,就是他推倒佛像,盗走经书与舍利。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将舍利与经书给了碧波仙人。碧波仙人又在赌坊中拿出舍利抵债,恰巧被舒慈他们碰见。
  经书呢,或许是因为悟尘被金吾卫带走,为了洗清嫌疑,他又使碧波仙人自投罗网,交了出来。
  舒慈只怪自己愚钝,心中暗骂一声,连声问云水堂负责僧人道:“这悟尘你们可有印象?有谁和他熟悉?可知道他离了天仁寺往何处去?”
  僧人被问得一愣一愣,老实交代道:“这悟尘,在我们这,好像真没什么朋友熟人。”
  原来云水堂的僧人大多是暂居此处,能有深交者本来就少。再加上,悟尘之前曾被金吾卫带走,寺中僧人对他多有忌惮。关于他被带走一事,僧人中流言纷纷,他却从未解释。此人为人冷淡,处事高傲,自然就没有什么朋友。
  至于他离开后会去哪里,就更没有人知道了。
  再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舒慈道了声谢离去,准备先去鸿胪寺找到杜月恒。
  ***
  鸿胪寺在皇城西南,门楣悬黑底金字大匾“鸿胪寺”,门口立一对威风凛凛的青石狮子,左右列戟,一扇朱红大门半掩。
  若在平时,此时应是外国使臣往来纷纷,络绎不绝。而今日,几个外国使臣却聚在门外,被一个小厮拦住。
  外国使节们操着语调奇怪的唐语与小厮争辩。急得小厮一面擦汗,一面不停解释道:“各位大人,不是我不让你们进去,实在是里面出了些事,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舒慈挤到外国使节前面,欲拿出大理寺文牒要那小厮放行,却听“吱呀”一声,朱色大门从里面大开。先走出来几个擐甲执兵的军人,面目严肃,队列森严。
  使节们立刻噤声,退至一边。
  这些军人的铠甲制服舒慈认得,正是神策军的人。
  队伍中又跟着曹仁,他走得器宇轩昂,步步生风,前后簇拥着士兵,中间还押着一个人。
  这鸿胪寺中的哪个倒霉鬼又被神策军找上麻烦了?
  舒慈心中纳罕,只见那人虽被押在其中,但神态自若,气定神闲,丝毫没有慌张之情,
  此人正是杜月恒。
  舒慈脑中如晴天霹雳,不等她回过神,一条腿已经迈了出来。
  杜月恒瞥见她,淡定的眼中才闪过一丝慌乱,眉头紧蹙,微微摇头,似在示意“不要!!”
  可来不及了,舒慈已经挡在神策军面前,躬身行了个大礼,赔笑道:“哎?曹大人,怎么这么巧,您也在鸿胪寺啊?”
  神策军见忽的从人群中蹿出一个人来,纷纷拔刀一半,将曹仁护在中间。
  曹仁抬手又放下,“唰唰”几声,刀尽入鞘。他冷哼一声道:“舒慈,怎么又是你?”
  这话该我说吧?舒慈心中虽然已经骂了他一万遍,但她区区一个大理寺司务,当街拦下神策军副将已经是大大的不敬。她只能面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曹大人,您瞧你这话说的。我一个大理寺的,来往进出不过就是查案,哪有其他什么事情。您看,我今天这不也是来查案的吗?”
  她用下巴朝着杜月恒努了努,“刚巧就是要找您身后这位小杜大人,天仁寺一案正有要事与他相商。”
  曹仁道:“哦?那你来得正好,我们也是来查小杜大人的。”
  “啊?”舒慈惊讶,“敢问小杜大人这是犯了什么事?”
  “你查的是天仁寺失窃的案子吧?”曹仁道,“就是因为这案子,圣人下旨,彻查鸿胪寺。杜月恒主办此事,有蓄意破坏茀夜和谈之嫌疑。”
  “此事当真?”舒慈道,“曹大人,您说话得讲证据啊,天仁寺失窃当日我们大理寺立刻赶到,小杜大人为了此案可是亲力亲为,怎会破坏茀夜和谈?”
  “什么意思?”曹仁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的意思是我们神策军办案不讲证据?”
  “哎哟,您瞧这话!”舒慈皮笑肉不笑,“有没有证据,曹大人您还不清楚吗?”
  杜月恒在后面惊得脸色煞白,幸好大庭广众之下,不然他是真担心曹仁给舒慈一下。
  “证据?”曹仁气极反笑,“舒司务,有没有证据好像轮不到你来过问吧?就算是你们大理寺李大人在我面前,也断不敢问我要证据!”
  说罢,一甩手,领着神策军扬长而去。
  杜月恒走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舒慈,他尽量看得很深很平静,似在告诉她“别急,我没事”。
  舒慈呆在原地,眼神跟着神策军,直到队尾消失在街角,小厮又开始招呼各国使节入内,她才回过神来,转身就回大理寺。
  ***
  一进大门,舒慈先找三宝、敖瑞,道出杜月恒被捕之事,请三宝即刻前去神策军府衙,然后径自往李元信处。
  她开口便喊道:“李大人!不好了!杜月恒被抓了!”
  李元信正埋首卷宗,听她“咚咚咚”急匆匆进来,抬眼道:“啧,怎么又风风火火的?”
  舒慈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方才去鸿胪寺,刚好撞见曹仁带走杜月恒,说是什么因天仁寺一案……”
  李元信捋了捋胡子,抬眼道:“你知道了还问?”
  “什么叫我知道了还问?”舒慈急,“杜月恒怎么可能故意破坏和谈?还有,天仁寺的案子不是由我们大理寺办理?怎么又扯上他们神策军的事情了?”
  “啧!还说!”李元信挥挥手,示意她闭嘴,起身去将门带上,“此事可不能胡说!”
  舒慈大惑不解,皱着眉头瞪他。
  李元信只能压低声道:“事情是有这么个事情,你都听说了吧?茀夜使节因所赠佛像被盗,又被扣押在天仁寺大为火光。讲经仪式被取消,和谈一事又被搁置,那几人竟和圣人告状,说是鸿胪寺故意找他们麻烦。圣人这才下令彻查鸿胪寺,小杜大人主司此事,不免首当其冲。”
  “他们无凭无据的,凭什么抓人?”
  “哎!又瞎说!”李元信瞪了她一眼,“神策军在皇城之中主管调查官员,怎能说人家无凭无据?”
  见舒慈还要理论,李元信又问:“你啊,你就是关心则乱。你想想,现在圣人为何彻查此事?”
  舒慈听他又打起哑谜,纵使心急如焚,还是配合地道:“属下猜测,是圣人看重茀夜,所以才彻查之事。”
  “不错,但你只说对了一半。”李元信道,“你可知道圣人为何看重茀夜?”
  舒慈懒得与他一来一往,只得行了个礼道:“还请大人明示。”
  “茀夜本是西域一个小国,但民风彪悍,军力强大,在西域与吐蕃、天竺等各国成掎角之势。但自从百年以前,茀夜国王推行佛法,民生繁荣,领土不断扩张。虽不能与大唐相提并论,但势力也是愈来愈大。长久以来,朝中对茀夜态度,一直有两派——一派主和,联茀夜对抗吐蕃,保我大唐边境和平;一派主战,不如一鼓作气,将茀夜一国纳入麾下,如新罗、南诏。”
  “主和一派的,是嘉阳公主。此前的和谈,也是鸿胪寺一手促成。如今和谈失败,太子等朝臣要求严查此事。”
  不愧是李元信,消息灵通。舒慈暗自咂嘴,不用他再明说,另一派自然是与公主针锋相对的太子一党,神策军早在太子势力之下。只是她没想到,鸿胪寺竟也已表明态度。但她还是不解:“若是如此,茀夜使节执意放弃和谈,正是出兵的好时机,为何要对鸿胪寺穷追不舍?”
  李元信不说话,连连摇头,直叹道,孺子不可教也!
  舒慈这才反应过来,此次和谈破裂已成定局,既可以出兵茀夜,又可以借机打击公主一派,太子一党何乐而不为?不禁大骇道:“那杜月恒岂不是成了饵兵弃卒?!这怎么成??”
  “你怎么比他爹还急?”李元信教育道,“以我多年的经验,这朝堂之上,形势多有变换,虽神策军抓了杜月恒,但多少忌惮其他势力,或许并不会赶尽杀绝。若能证明杜月恒无罪,方可救小杜大人于水火之中……”
  废话连篇!舒慈心道,但这话却点醒了她,打断他道:“李大人,杜大人二十年前是干什么的?”
  “啊?”
  “我问杜月恒的爹,杜谌义大人,二十年前是不是也在朝中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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