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你这话问的!”李元信猛地被打断,很不高兴,竖起大拇指不耐烦地指了指天上,“怎么连自己的长官都不知道了?二十年前,杜大人正是咱们大理寺的长官——大理寺卿啊。”
舒慈如梦初醒,不等他将话说完,转身就跑。
骊山娘娘的记忆中,分明还出现了杜大人。若他二十年前在大理寺为官,应是代表官府查案。
那么,大理寺中一定还保留着当时的卷宗!
第79章
卷宗保存在偏厅之中,此处面积甚至比天仁寺的还要大上许多。
一打开门,同样灰尘四起,霉湿气混着陈旧墨水味扑面而来。高祖设大理寺以来所有案子的卷宗痛痛堆放此处,舒慈仿佛进了迷宫一般,千万卷案牍,自地面直堆至梁下,堆积如山。一排又一排书架层层叠叠,通道挤得转不开身,成遮天蔽日之势,
天色渐晚,暮鼓即将敲响,窗户被一排排书架遮挡,屋内已是日光昏暗,暗无天日。
按理,大理寺中有专人整理每一年卷宗。并列有卷宗目,可根据年份、日期、类型等寻找对应编号,即可快速找到案卷。可惜,舒慈只知道此案发生在天和三十六年,具体时间多半是松丹云四月至天仁寺以后,案件类型为凶杀。
实在无计可施,舒慈长叹一口气,只得从四月开始找卷宗。她点了只烛灯,找到天和三十六年的架子,小心翼翼将蜡烛放在脚边,先取出四月一卷,卷首一页卷目,并看不出哪件案子与此相关。
远处暮鼓响了,日暮西沉,天边一半为明,一半为暗,正是昼夜交错时分。
约莫又过一炷香的时间,她在十月卷目中,找到“画师杀人一案”。
四下无人,只有蜡烛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
舒慈心跳得飞快,眼前的迷雾之中好像点燃一盏微弱的光,赶忙按照编号找到对应案卷。
出乎意料的是,案卷不长。二十年过去,纸张已发黄,边缘卷曲,短短几页,轻飘飘似一卷枯叶。页首签着杜谌义的名字,字迹刚劲,也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
翻开来,只见内记:
九月初三,大理寺少卿郭巡遇害,首级遭人割下。九月初五,天仁寺内一高僧舍利被盗。九月十二,灵虚观道士周素怀遇害,心脏遭剜出。
经查,此三案为一人所为。凶手为画师吴清秀。此人信邪道,杀人以作异教仪式。十月,大理寺抓捕后执死刑。
天色愈来愈暗,舒慈不得不蹲下来,凑近烛光,才能看得清楚,又翻一页:
“九月初三,卯初,平康坊内一歌伎回家路上遇一无头尸,遂报官……”
这是杜谌义办案记录,刚看了个开头,却从背后暗处传来“啪嗒”一声。
这声音极细微又极熟悉,舒慈顿住,背上蓦地浮起一身冷汗。眼疾手快,一掌扇灭了烛灯,将案卷护在胸前,翻滚到书架后面,完全隐在黑暗之中。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升了起来,地上照出朦朦胧胧的影子,像浪花一般起伏。一条条影子的河流交汇到墙角,聚集成一团漩涡。漩涡像是影子咧开的一张嘴,不断吃进更多的影子,吃得越来越庞大,直到土地不能再容纳它,它就升了起来,伸出手来,将自己从地上撑起来,抽出双腿、躯干,黑暗中闪着两点猩红的光。
又是那影子妖怪,它如今用阿达的形象现身了。
真真是阴魂不散!舒慈心中破口大骂,面上只能抿紧了嘴唇,屏住呼吸,后背紧贴在书架上。
那一把弯刀被阿达用一条细细的黑影缠绕在手掌上,他自如地把玩旋转着,“呲呲呲”的,刀刃擦过书架,闲庭信步,往舒慈的方向而来。
上次是有杜月恒等人一同对付这妖怪,牵扯它的注意,这才与它打得有来有回。但这次只有她一个人。舒慈一边轻手轻脚地贴着书架一边暗自思忖,虽然知道这东西真身是影子,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强光克制它。可上次是在迦陵楼,用了爆炸符,万幸没有引起火灾。可今日,室内案卷塞得满满当当,若再用爆炸,必将此处烧得灰也不剩。
想到这里,舒慈仿佛已经听到李元信尖叫,不仅打了个寒战。
她咬咬牙,右手攥紧了画师案卷,左手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卷卷宗,使出浑身解数,往反方向一扔,“哒”,卷宗落地,高大的黑影却没有动作。
“……不要……在黑暗中和我们耍花招……”
这么一扔反倒暴露了她自己的位置,舒慈暗骂一句,只得拔腿就跑。
幸好有书架遮掩,她猫着腰,轻手轻脚地顺着狭窄的通道,往大门方向跑动。她看不见阿达的身影只能靠着“呲呲呲”的声音分辨其位置。
声音停下了,她也跟着停住脚步。
“我说过……不要……”
她猛地扭头,阿达正与她隔着书架对视。
“啊!!”
舒慈尖叫一声,想也不想,抬脚就踹翻了面前的书架。
顷刻间,如摧枯拉朽,天崩地裂,轰隆隆,从这一个书架开始,一排接一排,书架开始倒塌。
她来不及回头看阿达是否被书架压到,闷头往门口冲去。
没迈出两步,肩膀却被一把抓住,极大的力道将她掀翻在地。
阿达扬起刀,向她胸口砍去。
她本能*地用右手上的东西一挡,反应过来那是画师案的案卷,手一斜,身子一翻滚,躲过这一刀。虽然未伤到要害,但右手臂立刻血肉模糊,仍然死死攥紧案卷。
两边的书架还在倒塌,她痛得爬不起来,阿达冷笑一声,一脚将她踢倒,又一脚上前踩在她胸口上。
舒慈动弹不得,喉头发甜,痛得快吐血了,挤出几个字:“老熟人……怎么……又是你?”
“……与……黑暗……交易……”
使命必将达成。
她想起了祆祠里那火翁的话,扯出一丝苦笑,这话原来不是故弄玄虚,这妖怪是真的收了钱就非杀她不可啊!
“你怎么还是结巴啊?”
她现在顾不得爆炸不爆炸,起火不起火了,说话间,左手偷偷摸向腰间,“你说说,谁给你的钱杀我?是不是那个虫合虫莫妖怪?我告诉你,它没有钱,它给你的钱都是假的!你是不是以为那钱是金子,逃跑之前给了郑铁匠?这么说来,你还算是个好妖,还知道孝敬你师父——哎,可惜你这义气没用在正道上……”
阿达见识过她这一招,眼神一撇,根本不与她争辩,抬起脚来,发狠地踩住她刚从腰间抽出来的左手。
十指连心,舒慈痛得泪眼模糊,手松开,掉落出一张黄纸符。
阿达不想再跟她废话,再次扬起手中的弯刀,低沉的声音响起:
“……使命……必将……达成……”
***
却说这边厢,杜月恒被神策军带走。
他虽来过这府衙找过舒慈,但却没进过这牢房内,甚至有些新奇地四处打量。
一方小室,一张狭小木床,墙角堆着干草,又有跳蚤虱子若干,墙上一豆腐块一样的气窗。这就算他这几日的卧室了。他不禁苦笑一声,却想起了舒慈——真不知她是怎么在这里呆得好好的。
这么想着,他干脆学着舒慈,盘坐在床上,打坐呼吸。
他没学过什么练功调息,不懂什么大小周天,只能闭着眼睛,深吸两口气,平复心情,以之为修炼心性。
外面喧闹一阵,他虚起一只眼睛,只见他的牢房外,安排一名神策军看管,又有两名神策军来回巡逻,显然这是将他当做重刑犯对待,似乎他有什么神通功夫,生怕他越狱而逃。
外面的神策军时不时朝里面扫上两眼,杜月恒赶忙又闭上眼,作与世无争人畜无害状。但他内心却有一种抑制不住的窃喜。
之前,一直是敌人在暗,他和舒慈在明。如今,终于情况颠倒,敌人现了身,他虽被当成了靶子,但舒慈却有了胜算。
他从发现假松丹云起,就一直有一个疑问——到底是谁,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冒如此大的风险,将高僧身份替换呢?
昨日,他彻夜看完了《茀夜使考》。这本书上还有他兄长杜月昇的批注考证,思索再三,他才总算有了一个猜测——
茀夜一国,一直以来有两种教派势力。一种是信仰雪山神女的本土教派,另一派则是由天竺传来的佛法。上一任国王为统一,选择立佛法为国法。这一改革虽使茀夜有了数十年的和平,但新王上任以来,威信不足以服众,旧日信仰雪山神女的贵族们却有了起兵谋反之势。新王派使节频频与大唐示好,也有借势制衡贵族之意。
想来想去,也只有茀夜贵族一派才会出此险招——以假乱真,破坏和谈,重新掌权。
只要大唐出兵茀夜,这计策就能得逞。但是,若朝堂之中无人与他们配合支持,这计谋怕是极难达成。
这朝中之人是谁呢?
若神策军不抓他还好,这一抓他,他心中就有了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