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管不了那么多了!”敖瑞着急。
“你们着急我不着急吗?杜大人四处托关系打听小杜大人的情况,专门到我们大理寺来,请我们务必尽快查清真相……”李元信还在絮叨。
舒慈挣扎着挪到床边,恨不得现在就去将那蒋四捉拿归案。三宝和敖瑞立刻将她按住,
“呆徒,伤筋动骨一百天。”
沉默良久的烟霞客忽然开口,众人立刻噤声看着他。
“你且在此好好休息,剩下的便交给为师。我有一计,你们几人如此这般……”
李元信掩面,装作没听清,推开门便一溜烟跑了。
***
却说这蒋四家住怀德坊,一间方方正正的合院,他阿娘与阿爷住正房。他与兄弟姐妹几个分住东西厢房,他则住在其中西南角一间。
今日刚好是他旬假,正在屋内收拾行囊,预备暮鼓敲响前便离开长安城。
他父亲虽是茀夜人,但他从小在长安长大,可如今为了不祸及父母,却要背井离乡。思及如此,生出几分伤感之情,便坐在书桌前,欲留下一封书信,却不知从何落笔——毕竟自己干的是灭九族的大事,正思索间,却听房门敲响。
他阿娘叫他:“老四!有人找!”
“谁?!”他不好开门,隔着房门喊道。
“一个男的,说是什么杜大人的朋友,那杜大人可是你在鸿胪寺的长官?”
怕什么来什么,蒋四心跳得飞快,随口道:“不是不是,我不认识!你跟就他说我不在!……就说我病了!头疼得厉害!”
他阿娘责怪几句,便替他去回了那人。
事不宜迟,蒋四只得提前离开,胡乱在纸上一写,“此去一别,父母珍重”云云,便将行囊往背上一背,隙开一条门缝,见四下无人,只听得几声清脆的鸟叫,便紧张地从后门出去。
刚一出门,却见墙角的阴影处跑来一只半人高的黑色猎犬。
那猎犬似乎是直直地向他跑来的,一双凶狠异常的眼睛盯在他脸上,又冲他龇了龇牙,轻轻“汪”了一声,像是立刻要扑倒他一般。
蒋四吓得浑身一抖,加快脚步往大街上走。
又听身后一把男声叫他,“喂!跑什么!”
他一回头,方才的猎犬不见了,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一个身穿黑衫的高大男人。
“啊!!见鬼了!”
蒋四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男人两步跟上,一掌拍在他后脑上。蒋四立刻眼睛一闭,退一软,昏了过去。
敖瑞一把接住他,将他的手挽在自己脖子上,远远看去,像是二人勾肩搭背,拖着他往街口走。
巷口停了辆马车,烟霞客钻了出来。
“蒋四啊,怎么大清早的喝醉了……”
敖瑞念叨着,与烟霞客合力抬上马车,塞进车厢里。
烟霞客恭候多时,从胸口摸出两张黄纸符,嘴上念念有词,一张先贴在蒋四背后,一张贴在自己背后。
一眨眼,烟霞客那张鹤发童颜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蒋四的脸。
敖瑞看得目瞪口呆,拍掌道:“烟霞师父,你好厉害啊!不愧是阿慈姐的师父……”
“蒋四”拜拜手,又打了个手势,示意敖瑞赶紧架着马车将蒋四带回大理寺。自己则跳下了马车,大摇大摆地又从后门进了蒋家合院。
一进合院,蒋母便招呼他道:“正要找你呢,方才去哪了?那人听你生病,自己走了。到底什么事情,为何要装病?”
“什么装病?”“蒋四”不高兴道,捂着脑袋道,“我这脑袋一跳一跳地疼,或许是公务太多了,说不定风寒了……”
蒋母心疼,便叫“蒋四”赶紧回屋休息。
“蒋四”应了一声,在合院里转了一圈,却不知真蒋四的厢房是哪一间。幸好此时,“咕咕”两声鸟叫,西南一处厢房的床沿上蹦出一只三宝鸟来,“蒋四”这才往屋里而去。
原是烟霞客有暗度陈仓之计,虽是知道蒋四姓甚名谁,但不知此人住在何处。舒慈便让三宝和敖瑞请范长风帮忙。范长风一听杜月恒有难,舒慈又受了伤,二话不说,查出蒋四合院所在。几人本打算,范长风将蒋四叫出来,骗他上马车。在马车中用易容符咒换身份。还好三宝先与合院中摸清了情况,见蒋四欲从后门溜走,便叫敖瑞赶忙跟上,这才顺利让烟霞客溜进来。
一进屋,“蒋四”环顾一周,先将床上的被子掀开。然后,便在衣柜中翻找一阵,找出冬季的大氅,铺在床上。找了些衫子袍子之类的,将大氅塞得满满当当,又将一截圆领袍卷起来,摆在大氅的领口,这下便像是一个假人躺在床上。
“蒋四”满意地点点头,又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符纸,嘴上念道:“乾坤借法,形随念化。太虚为镜,真幻无差——变!”
符纸往大氅上一贴,假人立刻也成了一个“蒋四”。只是这个蒋四,面露菜色,眼睛下面凹陷下去,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像是病得很严重。
“蒋四”戳了戳假蒋四,假蒋四便“哎哟,哎哟,头疼得厉害……”这么呻吟了起来。
假“蒋四”看着床上更假的“蒋四”,情不自禁得意地捋了捋胡子,却发现没有胡子可摸,只能拍了拍胸口,欣赏一会自己的杰作。
接着,他将棉被给假蒋四盖好,便再次大摇大摆地从后门出了合院。
第二日,鸿胪寺的人迟迟不见蒋四踪影,到蒋家寻人。蒋母便道,蒋四患了严重的风寒,卧床不起,根本当不了差。
鸿胪寺的面面相觑,只能当蒋四告病,其中细节,不在话下。
神不知鬼不觉,真蒋四已经进了大理寺中。
***
却说几人离开后,舒慈在床上坐不住,左思右想,仍觉二十年前的真相与今日种种脱不了干系,便跳了起来。
她从大理寺带回来的案卷被烟霞客摆放在唯一的那张书桌上。枯叶一般的案卷,已经被染得血迹斑斑。
第一页,正是此案的要略,她先前已经读过。第二页,却不似以往的案卷,不是犯人自述,而是主理此案的官员所撰写的记录。
只见“主理”那一行写着“杜谌义”三个大字,已经被一大团血迹染红。
虽感觉奇怪,她继续往下读——
吴青秀,长安画师,原籍洛阳,年三十五。其父从吴道子学。天和四十六年初,天仁寺为迎嘉阳公主,扩建寺院,延其作壁画。其欲仿吴道子作《地狱变相图》。屡试不得其法,自忖佛理未精,故难成图。因缘际会,识沙门松丹云于寺中,共参佛义。其言,未见地狱,何以绘地狱?欲画地狱,须入地狱。遂从邪道仪轨,以儒生头颅、高僧舍利、道士心脏作引,后被大理寺、高僧(此处名字被人后用墨水遮盖)、真人烟霞客所擒,自觉无望,自尽于天仁寺。
再往后翻,便没有更多的记录了。
难怪,烟霞客如此肯定吴青秀已经死了。舒慈心道,原是吴青秀正是被他们抓了,或许正是在他面前自尽的。因此,此案卷中也没有犯人自述,只留下了杜大人的手记。
可是,为何与他们一道查案的高僧名字被涂抹了呢?在骊山娘娘的记忆中,与他们一道破案的就是觉顺、觉慧二人,难道这两人中有人的名字不能提?
还有,这《地狱变相图》又是什么意思?这记录也不清楚,“以儒生头颅、高僧舍利、道士心脏作引”之后呢,这三样东西集齐之后,难道真的能使人间变作地狱,那金身佛里面到底是什么妖物?这件事又和松丹云有什么关系?嘉阳公主二十年前亦在天仁寺修行,难道她也与此案有关?
要搞清楚这许多问题,或许只有与吴青秀本人才能问个清楚了。
她抓着案卷又坐回床边,破罐子破摔,闭上眼睛,希望再次在梦中与此人会上一会。
***
可这一次,她睡得梦见了烟霞客被狼人阿达一道戳穿了心脏,慧空的尸体被人一把火烧出了设立,最后见到被割下脑袋的儒生成了杜月恒……她坠入了一个幽深黑暗的梦境,却迟迟不见发出金色柔光的天仁寺讲经堂,更没有梦到吴青秀。
直到夕阳西沉,暮鼓敲响,她才被三宝、敖瑞叫醒。
三宝和敖瑞来不及关心她满头的虚汗,只赶紧将今日抓获蒋四一事与她道来。
听*蒋四已被关押在大理寺中,舒慈输了口气,方才梦中留在心中忧郁的乌云散去,心中大喜,立刻又跳起来,欲往大理寺而去。
三宝却泄气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忍不住唉声叹气道:“阿慈,你先别急。烟霞客正在审问他呢。可是,那蒋四嘴硬得很,已经一个下午了,愣是一个字没说。”
敖瑞也道:“不仅什么都没说,还责怪我我们大理寺来——说什么无凭无据,就将他抓了起来,他开始一介良民,绝不怕我们官吏酷刑!我们连他一根手指头都还没动呢!”
当然将他打晕后,“暗度陈仓”之计就按下不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