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烟霞客哼道:“歪理。本真人没空与你废话……”
  “烟霞客,为何你还不醒悟?若不是你们二十年前杀害了我的父亲,二十年后,长安城也不会再出此案。”
  “啧,无聊。”烟霞客不耐烦道,“你父亲二十年前杀了人,杀人既要偿命,你到底有何不服的?”
  悟尘不恼,继续道:“二十年前,你们为了重新封印三障尊,强迫我父亲为阵眼,引下天雷,他因而惨死。”
  “哦!”烟霞客恍然大悟,“原来你以为吴青秀被当成了阵眼——难怪你神神叨叨的,觉得自己冤枉得很,要替父报仇!”
  “报仇?”悟尘的声音里仍听不出一丝起伏,摇了摇头,“这便是嗔。”
  “了却吴青秀遗愿?”
  “贪。”
  “那就是你也疯了。”
  “痴。”
  烟霞客不想再和他过多废话,正欲飞身跳起。方才滚到一边的碧波仙人却猛地扑上来,死死抱住他的大腿。他抽出桃木剑,往碧波仙人头上一劈,碧波仙人痛得呱呱乱叫,立时变作了一只漆黑的大虫合虫莫。
  “你才是‘贪嗔痴’三念全聚,”烟霞客嫌恶地拍了拍方才被大虫合虫莫抱过的地方,“我告诉你吧,二十年前根本没有人强迫你的父亲为阵眼——三教天雷阵确需三人为阵旗。一人为阵眼,待天雷落下,引雷至佛像之上。但为阵眼的并不是吴青秀,而是觉慧。”
  “……撒谎。”
  “其实,你父亲吴青秀当年已经成功完成仪式,”烟霞客用下巴指了指佛台上的那尊佛像,“我记得,当时他收集齐三样东西,放在金身佛跟前。之后佛像金箔脱落,眼看天仁寺上空乌云密布,一道黑气腾升。我们来不及商量,觉慧便自告奋勇作了阵眼。我给了他换身符——待天雷落下之时,他将换身符贴在金身佛上,这样天雷降下后无法分辨,直接劈在佛像之上。用此办法需掌握时机,快一分,慢一分都不行。可惜,觉慧将要换下符纸时,吴青秀却忽然窜了起来,死死抱住了觉慧。
  “觉慧别无他法,只能以身引雷至佛像,将三障尊逼了回去……而你的父亲,因抱住觉慧,同样被天雷击中,二人皆当场殒命。”
  “怎么会呢?”悟尘的声音仍平平淡淡的,只是多了些疑惑,“阿娘的信中不是这么说的。”
  “哦!”烟霞客又是恍然大悟,“你阿娘——你不提,我都快忘了!觉顺和杜谌义似乎说过这么一回事。”
  “……”
  “你还不知道吧?”烟霞客捋了捋胡子,“你的阿娘,是平康坊的一名歌伎。她帮助吴青秀,诱骗出大理寺少卿和灵虚观周素怀,好叫吴清秀杀了他们。吴青秀死后,她亦因协助杀人被关入大牢。
  “那时我们没想到的是,她已有了身孕。”
  “……”
  “她在狱中生下了你。当时,正是觉顺不忍,提议她将孩子送去学佛——如此至少孩子从小学习向善,不必再像父亲一样走上歧途。”
  听到这里,悟尘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是觉顺亲自去狱中将你接出来,送到蜀中云崖寺——云崖寺的住持是他和觉慧的师兄觉心。之后不久,你阿娘便在牢里因病去世了。觉顺似乎说过,你阿娘留下了一封信,但他并未打开来看,只是一同转交给觉心。觉顺过于善良,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想到内容竟是教你卧薪尝胆,替父报仇。没成想,他的善因却结恶果。”
  “……不,”悟尘的眼底闪过一丝愤怒,但很快复归平静,“觉顺将信转交给师父后,师父看了,但并没有交给我。”
  “哦,那觉心还算是个聪明人。”
  “今年年初,师父圆寂,我整理他遗物时才发现此信。”
  “哎,觉心应当是不相信其中内容——觉顺与觉慧竟会使人作阵眼降魔,才没有将其销毁。他定是想着有一天与觉顺问清楚吧……”烟霞客叹道,“不知该说此人是聪明还是蠢。”
  悟尘不理会他的感叹,继续道:“虽然我从小学佛,但却一直有一个问题,我从何来,又该去何处?我连自己的父亲都不知道是谁,又如何寻求自身与宇宙中无穷无尽的联系?这问题连师父都回答不了我。我读了阿娘的信后,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父亲是谁,根在何处。我便又去了父亲洛阳的老家。
  “原来,父亲死前还留下了一本手记——他或是已预感自己将会失败,于是把解封三障尊前后全部记下,在仪式之前托人寄回了老家……或许,他也预感到他的儿子将会找到他,定会像他一样,不入地狱不见真相……
  “正是看了他的亲手留下的笔记后,我才明白他为何会痴迷地狱——所谓‘空’不就是地狱本身吗?若万物皆空,天道与地狱有何分别?极乐净土不过是一场更大的虚无!是永恒的绝望!”
  说到这里,烟霞客已经烦了,摆了摆手,打断道:“行了行了,你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吧?你现在和吴青秀一样,注定要失败了。别啰嗦了,赶紧投案吧。”
  他还没说完,悟尘嘴角勾起似笑非笑道:“我为什么会失败?我只差一样东西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五指间里夹满了银针,一甩手,雨点一般砸向朝烟霞客,“你不也是道士吗?”
  烟霞客用桃木剑一挡,银针四散,方才伏在角落的虫合虫莫伺机而动,再次朝他扑来。
  “师父!”
  “烟霞老头!”
  四个身影闯进佛堂,立刻将悟尘团团围住。碧波仙人见势不妙,调转方向蹦回悟尘身边,挡在他身前。
  “怎么还是跟过来了?”烟霞客皱了皱眉,不满道。
  “什么叫跟过来了?”舒慈答,“是我们自己找过来的好不好?”
  三宝撇撇嘴:“老头,你别不识好歹……“
  “悟尘,蟾蜍精,你们今日跑不了了!”杜月恒高声道,“我劝你们放弃抵抗,赶紧跟我们回大理寺!”
  “汪汪汪!”
  佛堂内几点摇曳的烛火,映得碧波仙人的嘴脸摇晃,更加骇人丑陋。
  “放弃?”他大笑道,回头与悟尘对视一眼,大骂道,“能抓你爷爷的人还没生出来!”
  他猛地一挥手,掌风带熄了所有的蜡烛,火光化作几缕青烟,佛堂暗了下来,只有月光照出一人一妖模糊的人影。
  不等众人反应,碧波仙人两腿一蹬,径直朝着杜月恒扑去。
  杜月恒在地上打了个滚,躲过这一招。敖瑞和三宝立刻化了形,前后围堵住碧波仙人。
  小鸟腾空而起,啄他的眼睛,猎犬则直冲上前咬住他的大腿。碧波仙人哀嚎一声。
  杜月恒灵机一动,就着翻滚的姿态趴在地上摸索着。
  另一边,悟尘转身从佛台上抱起佛像欲从后门逃出。
  舒慈和烟霞客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正要追去。
  却见暗处的阴影里忽又升起两团黑影,一道又瘦又长的往烟霞客身上缠去。另一道又高又大的,眨眼间就飞到舒慈跟前,将师徒二人分开来。
  眼前的黑影里伸出一只尖利的狼爪,舒慈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它扼住了喉咙。
  “呆徒!”
  烟霞客桃木剑劈砍两下,细长的黑影被弹开,落在地上,长出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是一只黑色的狐狸,龇出利齿,一跃而起,跳到烟霞客身上。
  “怎么……又……是你……”
  舒慈挣扎着,左手尚不能动弹,右手又要摸出符纸来。
  “与黑暗交易……黑暗必将达成……”
  黑影长出两颗狼头,四点猩红的光,瞪着她,再一用力,将她摔在了佛台边。
  舒慈摔得五脏六腑似乎移了位,痛得直咳嗽,撑起身子,一万句咒骂的话涌向嘴边。
  但这一次,阿达没有再给她开口的机会,一把扯起她的脖子,另一只手举起弯刀,极为干脆,扎进了她的胸膛。
  “舒慈!”
  烟霞客高喊一声,一剑劈在狐狸头上。狐狸尖叫一声,蹿到阿达脚边。
  “舒慈!”
  杜月恒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他抄起地上的一把银针,跳起来扎进碧波仙人的脖颈。碧波仙人立刻弯腰干呕,直愣愣地“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死了吗?”
  狐狸的声音脆生生的,它问阿达道。
  阿达皱了皱眉,弯刀捅出了一道巨大的伤口,舒慈一定必死无疑。古怪的是,除了顺着刀刃流出的飞溅的鲜血,伤口里还涌出一道一道纷飞的红影。他想拔出弯刀,却被红影死死缠住,怎么也拔不出来。
  鲜血顺着舒慈的胸口,流淌到她的指尖,滴落到地面,红影不断从伤口飞出,向悟尘怀里的佛像奔涌而去。
  “哎哟!”
  悟尘惊叫一声。手中的佛像忽然像有了生命似的,振动着从他的手里跌了出来。佛像为坐像,没有双腿,只能笨拙地滚了两圈,停在人头骨和佛舍利之间,又哐当一下坐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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