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不动。
云何欢微急,终于转向盯我:“我生病了,喝药才能好起来。”
我与他对视片刻,问:“陛下知道我是谁吗?”
他缩了手,裹着被子使劲摇头。
不记得了。云知规的死刺激还真是大。
我再问:“能听懂话?”
云何欢低头,把半张脸捂在被子里:“他们说我有时候会发病,可能听不懂。但现在我知道不舒服要喝药,没发病,应该能听懂。”
我叹了口气,他这样,我连火都撒不出,便将碗拨远:“陛下不急,您用的药中或许有问题,臣替您查过再说。”
云何欢闻言,重重打了个喷嚏,委屈道:“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我必须快点治好病,才能下床去做事。”
我随口:“哦,什么事呢?”
“好像是……找解药。”他挠着头,“我似乎有一个无比重要、无比重要的人,因为我快中毒死了。我想给他把解药找出来,我一直找、到处找,找了好多天,甚至好多个月,却怎么都找不到。”
我呼吸寂了一瞬,却也仅有一瞬。而后我继续平静问:“那后来呢?”
他颓丧下来:“后面我生病了,吹一点风都骨头疼,只能待在这,再不能到处翻。那个很重要的人,没有解药吃,就会死,可我现在都没找到解药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我依稀记得救他是有时间限制的,超过一个月,就不行,但我又想不出一点办法……”
我听他翻来覆去地絮叨,微微坐直,问:“的确,已经过去很久,远远超过一个月了。他若已死,陛下要如何?”
云何欢仿佛被我吓住,怔愣许久,慢慢地,两眼包满泪花:“那我……我也只能一起死了。”
第52章 爱恨
我坐着凝望他,没动。
从前他不顾我请求,非要剪除所谓可能威胁他皇位的危韶;亲口说对我唯有利用,毫无半点真心,从始至终都是。
如今却又讲愿意和我同死。
云何欢突然福至心灵:“对了,我想起,我似乎还写过一封信给另一个很重要的人,因为我觉得那人手中会有解药的线索。我一直在等他把解药带回来。”他一下从被中挣出,扑到我面前,“你不像是宫里的,你是宫外的人吗?你知道我那个无比重要的人最后得救了吗?”
难怪云知规一下便明白解药该如何用,将其快马送来了我府邸。原是他以最快速度,传了消息。
我本想,我见到他,接近他,定会忍不住想掐断他的脖子,以泄遗恨。可临到这里,他就在面前,颈项白细展露无遗,我抬手把着,却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了。
他恶心我,只想利用我,又不愿我死,出力相救。真叫人看不明白。
“陛下,我就是你那‘无比重要之人’,”我直言着,移动手掌,狠力捏住他下颚,将脸托起,“托你的福,我的确得到解药解毒,活了下来。”
云何欢眸色刹那间变得明亮,骨碌碌晃荡着看我。
这脸摸着,仿佛又瘦了。宫里面没人记得要给他喂西域的羊奶羊肉,他只吃那些才会长实一点点。
我拇指指腹摩挲了会他脸颊,而后继续掐紧他下颚,道:“但正如你所说,你害我不浅,我如今可是非常厌恶你,恨不得你以命偿命,恨不得你死。”
云何欢听罢,手下意识抓上我手臂,似想扯开。只是片刻后,又垂了下去。
他半阖着眼,一滴清泪落下,嘴角弯起来:“原来……就是你呀。对不起,我,我好多事都不记得了,没能认出来。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每天一醒来,就担心你会死,他们说我是个疯子,满脑子只知道想这件事……我,我以后终于不用每天都害怕你会死掉了……”
他小心翼翼伸出双臂,又是试图向我索抱的动作。自然,我过去没有接,这次更不会接,捏着他下颚一甩,松开了手。
他眨了眨眼,收手臂收腿,蜷作一团,蹲在床上,不知所措,也不敢再动,很小声:“哦对,你还说我做了许多坏事,害惨了你,你恨不得我死,因此你来这里其实是想杀我,对吗?”
我喉头,有一个痛快而违心的“是”字滚来滚去,终究还是滚不出。
云何欢闭上眼,微微仰头:“如果你一定要的话,那你就动手吧。我不会反抗的……我知道这是我欠你的。”
杀他,太轻易了。
他既有心救我,那便是还想与我纠缠。
于是我在这倏然间,想出了个比让他死更痛快的报复法。
我往里坐些,向前道:“臣来此,是想重新和陛下达成一笔交易。”
我指向那药碗:“陛下风寒难愈,八成是旁人有意为之。陛下即便今日不驾崩于这场风寒,明日兴许也会驾崩于另一场安排,皇位落入有心人手中。所以臣来见陛下,是想与陛下意见达成一致,请陛下允准臣为您铲除奸佞。”
云何欢迷糊:“但你,不是恨我……吗?”
“所以才是交易,臣有条件,”我继续向前,一膝跪上龙床,伸手手指点在他喉间,轻缓地往下,勾住衣襟的尖,“事成之后,在外您是陛下,关起门来,您就得是臣的娈宠,要像妓子一样取悦臣,任臣摆弄处置。哦,您可能会觉得这个说法很耳熟,不过这次,臣要你做货真价实的。陛下懂什么是货真价实的吗?可需要臣说明白些?”
我摸到他肌肤战栗,喉结上下滑动。但片刻后,他却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云何欢道:“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也不记得耳熟不耳熟了,但你是我无比重要的人,我还害过你,需要赎罪,那你说什么,我都该答应的。”
失忆竟这么乖,都不大习惯了。真乃人之初性本善。欺负起来,定比过去别有风味。
我道:“陛下只需答应即可。臣到时候,自会好好教你。相信陛下有太后悉心教养在前,很快就能学会,怎么做个妓子。”
我将蔡让叫来,跟他嘱咐检查云何欢日常所用杯盏碗具、熬药药壶,避免被涂了毒带进汤中。刚说到半截,身畔的人骤然弓身,捂住头颅,发出小兽般尖锐的嚎叫。
我看他抓自己脑袋是很没轻重的,一爪子下去似乎都有些见血,正要拽胳膊拦,蔡让慌忙将我一挡,道:“陛下这是又发病了!他发病时见人就抓咬,扯都扯不开。太傅大人,还请您避着点吧,奴婢来处理。”
我实不知情况,便暂且起身避远。
蔡让扯过床上锦被,拿着靠近了云何欢,找准时机,在云何欢真要一口朝他咬来时,用整个被面将他罩住,由着其扑腾,左右一顿卷,将人手脚都当婴儿襁褓一样裹起,最终只在一个被角处露出丁点脑袋,推到龙床角落。如此,云何欢发病便仅能缩着哭叫了。
我记得刚刚进来,便见他这般裹着。原是为了避免发病之时,伤到别人和伤到自己。
他抓不到人,泪水决堤横流,喉咙里挤出的尖声的呜咽,断断续续,明明全不成句,可我就是听得出,他是在不断重复着喊三个字。
秦不枢,秦不枢。
这样嘶喊太费嗓子,没过多久,声音便变得喑哑,夹杂着风寒的呛咳,眼眶也成了通红。我有些看不下去,便没再管蔡让提醒,重新跪上龙床,坐到他身边。
手臂刚往他肩上一揽,云何欢立刻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几下扭出襁褓死死攀到我身上,而后一口咬在了我肩膀。幸而衣裳厚,他呲着牙咬,也咬不疼。
那头蔡让脸色吓得发白,我轻抚怀中人发顶,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吓人。”
就是,确实,略有些扯不开、挠得凶、咬得重。放另一人身上,的确很崩溃,但云何欢过去不就是天天往我身上爬。
……怎么回过头,还是这么习惯。
我这辈子栽进一场满是谎言的情劫里,算是完了。但愿这场新的交易,他能拿自己多偿我两分。
我抚着他、哄着他,渐渐云何欢松了牙,只呜呜地将脸贴在我胸口,手爪子也不再在我背上乱抓。一个时辰后,他最后呢喃两声我的名字,便呼吸匀净下去,靠着我,睡着了。
我晓得他睡觉一向沉,睡着不易醒,便压低声,径直问蔡让:“太医当真都说,陛下的病治不好么?可能恢复?”
“太医曾说,治陛下癔症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发病时稳住他心神。长此以往,或可缓慢恢复。”蔡让神色震惊地看着我,“但在今日太傅大人之前,从没有人能安抚得了他。似方才那般哭叫,过去陛下往往会持续一天一夜的。”
我将云何欢放躺下来,捂好被,欲走,手心里却又被他无意识挠了两下。我回过来,见他嘴唇张合,仿佛在梦中仍固执地叫着我的名字。
要我安抚,才能缓慢恢复。
真是奇了怪。
我思索一番,伸手向里,探到了他的衣带。
这是皇帝衣带,方才我便看见,上有龙纹。若将来有需要,这可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