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将其抽走收入袖中后,我重新给他掖好被,招呼蔡让一同出去。
到得宫城的小门门口,换回衣物,我重新跟蔡让嘱咐。
其一,时常检查陛下用具,尤其是入口的,若有异常及时找相同模样的更换;其二,我不能经常进宫打草惊蛇,要每十日传我一次密信,详述陛下近况,出现任何问题及时报来。
蔡让几欲流涕,对我好几番深深作礼:“奴婢过去日日为陛下提心吊胆,今后陛下重新有太傅大人守护,奴婢也终于心安了。”
我面皮不动:“我只受人之托守他皇位,至于他人,在我这,还有的偿。”
回府之后,我整理各处密信,归纳了一番哪些朝臣对云昭意见最大。基本上都是老臣,跟着云藏和我打天下出来的栋梁。云何欢再不济也是云藏亲生,他云昭旁支,算什么东西。
但云昭当政大半年来,也提拔过不少亲信,排挤过许多旧臣,如今势力是一家独大。目下连雾谭都被从禁军调走,我这里政权兵权都没有,有的唯有我这个人、我位极人臣的头衔、我有可能一呼百应的威望。
威望毕竟是虚,得先有实,虚的才能发挥作用。
所以今晚雾谭当值回来,晚饭我给他加了两大碗肉,亲手斟酒,亲自加菜。
雾谭看酒,看肉,再看菜,扔了筷子,抄手臂后仰:“无事献殷勤,你想干什么?”
我拿出账本,指着里头食邑的进项,真诚道:“雾谭,以后这笔钱都是你的。烦请把我影卫人数扩到八百,谢谢。”
雾谭道:“什么这些是我的,有意义吗?我拿你钱从来不报备。”
我更诚恳:“我晓得,我是在表达我的一个态度。我今日算过了,起事,至少要有八百人。阴养半年得其忠心,先取武库再领禁军,占据京城,才有三分可能当云昭不在时做成。”
雾谭定目,沉默。
我很忠厚老实地凝望他,等他给个答复。油盐不进就软磨硬泡,迟早能成。
半晌,他冷脸呵笑一声:“八百,够你干嘛?还占据京城,武库都未必抢得下来。三分可能就要去赌,当心把你和你那心肝三殿下的命都给赌没。”
我更老实,看来这回也没成,心中默默准备下次软磨硬泡。
然后雾谭敛了笑,垂眼静静说:“我早知你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总有这么一日。所以,我已经给你在外面养了一千多死士了。”
他拿过账本:“这些,给我。半年时间,我给你扩到三千。”
第53章 夺权
京城禁军六千人,但每日当值的没有这么多。盔甲武器平日都放在武库中。所以若要起事,最重要的一步便是抢下武库,装备死士。如此其他禁军手无寸铁,唯有我的人武备齐全,再以我威望振臂一呼,京城即可拿下。
三千死士,够占到禁军一半人数了。
我看着如此向我保证的雾谭,不禁捂着额发笑:“雾谭……你觉得,像我这种造了一次反又造第二次的大奸臣,史书会如何评价?”
雾谭面无表情:“你真在乎吗?”
“那倒也是,青史留名,都得往后了。我只有十年。”我匀了盏酒,压到自己唇侧,“我还是想在有生之年抓些实的。不管是权,还是人。”
今日晚膳,我给雾谭倒的酒添的菜,他都悉数用下,毫不客气。
戌时休息,我安详盖被到下巴,心里思虑着雾谭早早就给我备好死士的事,不知为何,却觉着我好像亏欠了他什么,又摸不清。
越想越无法入睡,我睁眼,对着房梁道:“雾谭,谢谢你。”
雾谭本一腿搭垂着随便坐,听到我谢,那腿收了回去,完全盘起:“救命之恩当牛衔环以报,理应如此。”
话头酸里酸气,我皱眉:“这‘当牛衔环’,是三殿下小时候遇见我,不识字乱讲的,我就给你讲了一回,你怎么记这么清楚。这词很有意趣么?”
“对。”雾谭转过了身,只给我一个黑漆漆背影,“很有意趣。”
于是,在雾谭完完全全被挪去个仅有头衔、无须当值的闲将位置后,我们的计划便开始了。
他衔接各处影卫,秘养死士;我蹲在府中,又开始一贯地装病。
云昭的人时常来我府上拜访,表面上慰问我这养病的秦太傅,延续他执掌大权的合法性,实际就是想看我养病养成什么样。
我在其面前快把肺都咳出来,形象全数不要,好像马上就英年早逝,这才让他满意地回去。
两月后,雾谭养在各地的死士基本凑齐人数,正加紧收买和训练。我这边,云昭一干人等乐呵得更变本加厉,常耗巨资以皇帝仪驾出城游猎,朝野多有非议。另雾谭任过禁军中要职,秉公选将,做得极好,禁军之中也有了希望他回去的声音。
虽因我这边天天装病,多被压下,但我晓得,这种非议和声音只会忍耐,并不会消失。
我本想是等半年,到快入冬时,再在云昭某次出城游猎时动手。
然八月时,蔡让给我的宫里消息,传出了异常。
云何欢又病了。这一次风寒迁延不愈,有越拖越重之象。
蔡让说,他把什么都查了个遍,实在找不出从哪掺了不该用的东西进陛下口中。
皇宫中肯定多是云昭的人,他想加紧要云何欢病死,有的是办法。
因此当晚,我又多多给雾谭添菜斟酒,弱小可怜,忠厚老实。
雾谭:“……闹这死出,你又想作甚?”
我略讲一番宫里情形,再给他夹片鱼生:“云藏老儿崩一年了。据我所知,云昭最近一次出城,会是六日后携众宗室去高陵谒陵,拜祭云藏。”
雾谭沉思片刻,道:“我这边没有问题,但谒陵之时,你那心肝三殿下,将被一起带出去。他会在云昭手里。”
我道:“可这次不动手,我怕何欢活不到十月。”
雾谭道:“只要你能想出怎么对付他,几时动手,我都听你的。”
“我当然有办法,”我又给他推了一盏酒,“我会拿我位极人臣的信誉,好好铺平这条路。”
诚然,我曾经想做个柳邵那样的人,可他却是假的。就仿佛冥冥之中暗示,我永远做不成开太平的万古忠良,连想都没法想。
反正,已经是欺君罔上的大奸大恶。反正,就这么几年。
天凉了。
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我的人,一次不够还两次,某些人真是带着他全家,路走窄了。
次日,雾谭开始命三千死士分批乔装秘密进城。我将云何欢的衣带拿出,破开缝口。然后找来一片帛书,割了手指,用血照他的笔迹写下了血诏。
因为写这玩意,我直到动手前两日都在头晕。雾谭试图劝我在家守候消息他带人行动,我没同意。我这个人别的没有,就是有威慑力,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因此必须我亲自带。
动手前一日,云昭又派人来拜访我。这回本太傅直接卧床不起,提前让家丁备好寿材,引那人不经意看见。于是他特别放心地走了。
次日卯时,云昭已带一众宗室、携着云何欢出城有一段距离,我在屋中披甲。雾谭一面给我系结,一面嗤之以鼻:“自己给自己备棺材来骗人,你不嫌晦气?别把自己真给咒短命。”
我道:“你竟讲究这些?这能有什么真假,我不相信还能更烂。”
“不会,”雾谭说,“我在找墨门,我还在找,我一定会让你这祸害寿比南山。”
束好甲后,雾谭给我了一把长剑。这剑在我手里,多是指挥的象征意义,因为我跟他几番争执他也不让我骑马砍人,只准我驾车。
三千死士,已汇聚府门内外,等我号令。
我接过,推门而出:“走吧。起事。”
卯时三刻,我带人一拥而至武库,与守军对峙。开武库需要天子诏书,守军不放。
于是我持剑下车,亲自上前,奉上衣带血诏。
“天子血诏在此。陛下受云昭欺辱已久,故密送衣带诏,命我整肃朝纲,铲除奸恶。请将军让开。”
守军将领惊疑,看血诏又看我,不知所措。
我默然凝视他,也不言。
的确,血诏上并没有玺印。
但他与我眼神对视片刻后,还是选择拱手识相,让开道路,向本太傅放行。
占领武库后,我留足数死士继续看守武库,另行围住皇宫和云昭府邸,尤其云昭府邸,只围不动。而后才传书与众位老臣,号召依天子衣带诏随我起事。这就是威望的作用,我有了装备齐全的兵马,不多时,老臣们大喜过望咸来汇集,雾谭得以迅速接管京城所有禁军。自此,一日之内,京城便在我掌中。
掌控了京城,握住大玄中枢,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问题。
如何把天子从身在高陵的云昭手中接过来。
次日,众臣聚在我府上,商讨此事。
这是我头一回终于能在自家正厅里、坐在主位上谈朝政公务。以前我便肖想过,不错,若非云何欢尚未脱离危险,这种感受是真令人心情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