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不管不顾,发了狠地握住他、欺负他,问他对我的喜欢就是这种态度,问他不愿学书是不是打算使唤我给他做一辈子苦力、将我的心血都榨干,问他,如果臣将来没法再辅佐陛下,陛下却还什么都没学会,等到那时候,陛下该怎么办?
我的问,他除却喉中勉强溢出咿咿呀呀的响,一个字都答不了。
直到他昏过去没了动静。
我才疯够。
即便我给他清理得及时、太医也叫来得及时,到第二日早晨,云何欢还是迷迷糊糊地发起热来。
床被床帐已通通换过,没有了刺鼻的血腥味。我坐在床头,将云何欢搂在怀中。无人敢对发生了何事有微词,太医低头,只管朝我递外用的几种膏药和跟寺人嘱咐开方。
外用的涂了,内服的喂了,暂时没有更多事能做,我才仔细问太医,陛下几时能醒,额上发热会否是不好的预兆。
太医埋脸更深,道:“太、太傅大人,万幸您处理得及时,没到最坏的情况。陛下发热是因先前风寒刚愈便反复受伤,才又犯起来。这不严重,好生温养两日,就能消下去。”
我松下口气:“那就好。”
太阳琢磨着又道:“但陛下……至少一月之内,绝不能再有任何劳顿,每日定时必得用药,多用流食。陛下体格本就瘦弱,脑中痼疾难愈,再出现什么,恐要伤及根本了。”
这委婉话是说给我听的。我颔首:“多谢提醒,我明白。”
太医走后,我叫人搬来许多床云被,叠起来摆好形状,做云何欢趴睡着能舒服的软垫。我有政务处理,不能将他一直抱着。然今日我也不打算去尚书台,而是让人去尚书台将一车的奏呈拉来,就在龙床边支了张几,来批阅。
他累得厉害,一整日都没醒。幸而偶尔会呢喃些梦话,叫人晓得他只是借着那顿昏睡着了。
他呢喃我的名字。
我应一应,他就不再念,啧吧嘴,继续睡。
可他在梦中,还会喊疼,好疼。
这时我应他,他反而悚然,浑身发起抖来,紧锁的眉如何都抚不平,要很久才能缓下。
晚间给他上第三回药后,我听见檐上有几声故意重踩的响,便出门去。
在个没有内侍的角落,雾谭跳了下来,直接递给我装满汤药的水壶,并抄起手臂盯着我,好像不打算走。
以前他跳进皇宫还遮掩遮掩,如今禁军归他,想跳就跳,让人无奈。
他一直看着,我拖不得,只得当他的面,将其一口干下。
我喝到最后有些呛,毕竟这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雾谭接回水壶,幽幽道:“干脆直接让宫里太医给你瞧,开的养身药方更佳。还免我每日这顿跑。”
“宫里看病要造册,我不想。”我感叹,“我喝药,何欢也受伤上药喝药,雾谭你看,现在我把我们两个都弄成病秧子了。”
雾谭挑起一边眉:“受伤?你心肝你每日养着,怎么受的伤?”
我掩嘴。雾谭脸色一拧,振衣就要立马上屋顶走,我将他拽住:“等等。雾谭,我有些心事,你陪我聊聊吧。”
我简直不知道自己近日在做什么。我感觉自己真是要疯了。
时隔不知多久,我终于又想起找雾谭谈心。终究他是我最能无条件信任的人。
第58章 如梦
我让雾谭把我夹胳膊里,带到了宫殿屋顶,一同坐下。
我手支在膝上,捂住头:“雾谭,我有点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雾谭脸别到旁边:“我的建议你从来不听,天天往南墙上撞,现在来问我怎么办。”
我说:“他现在,疯了,不记得了,却开始喜欢我了。无论我如何待他,他都……为什么会这样?他过去亲口承认,对我唯有利用。”顿了顿又说,“雾谭,我真是很想恨他,可我发现跟他计较任何事都没有意义。”
雾谭感叹了一口长气,似极度疲惫,又尽力提劲:“那我问你,如若你的三殿下明日便可恢复记忆,你到底是希望他想起来,还是不希望?”
我苦笑:“你问得奇怪。这又非我能把握的。”
他定定看我:“只是个假设。如若明日,他能恢复,你便可理所当然地找他算账,无须再被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疯子捏得心软;如若他记不起,以后就这鬼样子,满心只有你一人,你觉得计较没意义,那也可以不再计较。”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的困局,他竟瞧得这么透彻。
我问:“雾谭,以前我找你谈心,你也这般,我发现你在此种事上的感悟比我多太多了。为什么?”
他面色分毫不动:“你只回答我假设,你想选那样?”
让我选。
如果这种事的决定权,在我手上。
我吹着秋夜的风,望着秋夜的月,浑身浸着凉,想了很久。
我说:“我希望他永远不要想起来。我……就这么些年,抽时间和心力去恨一个人,太浪费了。”
雾谭移开目光,也望向那月:“那就这么过。无须算太清楚,日子过得稀里糊涂些,也没什么。省得折磨别人同时折磨自己。”
我拿胳膊肘顶了顶他:“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劝的。你以前要拐我走。”
雾谭拿剑给我挡开:“傍着你当将军,俸禄高,不想走了。有意见?”
我听笑了一声:“京城禁军的将军算什么,你要真想当大将军,以后北境抗戎狄的二十万大军,我让你去管。当然若想让他们服你,你须自己能做出功绩来。”
我听他说想做将军,于是很真诚地邀请,雾谭却跟我越发挪远几寸。我伸手都够不到人,他才转回头,隐隐幽怨:“你真的很需要我帮你把控住兵权吗?”
我忙答:“我并非此意。我是说,若你真想做更厉害的大将军、乃至镇国将军的话,我能帮你铺路。”
雾谭低头思量道:“你如今位置,用旁人,确实风险很大。”
我道:“不是这样,雾谭。就形同我当年想大权在握把朝会开到自己府里,我意思是,如果你的的确确出自本心想做将军……”
雾谭定音:“无需多言。待我在禁军中进一步稳住,培植一两亲信接替,我就听你的,去外面。”
我扶额。我跟他完全在各说各的。
聊完此事后,雾谭不大想再理我,几步跨到隔壁殿顶,打算走。片刻后他又回来,把我夹胳膊里放回地上,然后再重新跃上隔壁殿顶,才走得没影。
我听见殿内传来什么碰倒的声音,还有寺人的惊叫。
进去掀帘看,两个寺人正把云何欢从床沿往里挪。而我支在龙床边的案几,奏呈竹简掉了一地。看样子,他是摔了下来,还正摔在硬邦邦的案上。
我进来后,内侍挪好人,急忙放手,弓身退了。
我想近前,可刚走一步,云何欢便吓得抱几床云被想往里挪,又没力气挪不动。他紧张地望着我,眼角微红,里面是几缕血丝和擦不干的泪:“秦、秦、秦不枢,我知道了,看书很重要,书也很重要。我刚刚一醒过来就想马上找昨天那篇文章来背,就不小心把你书都摔了。你别打我,真的好痛……”
明明前日还想着他身上带伤,要将就些、要温柔些,可一时火气上头,我却没顾上。我也成了个喜怒无常之人,他怎能不怕。
我上前,落座在他身边。我想抚去他眼角的光,可他紧闭双眼。这个过程,我拇指动作再如何温柔,他都没敢睁开。
我道:“陛下想看书,让人把书简拿来即可,何必下床,差点摔着。”
云何欢紧闭了很久的眼,这才缓缓张出一些:“因为,我感觉得出,你不喜欢我总依靠他人,你希望我万事只靠自己都能支撑。我就想从第一步做起,只靠自己去找书。”
……雾谭提点得很对。我这样拿他泄愤,能得什么痛快。
他想不起来,就稀里糊涂地过。等他记起再好好算账,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也罢。
我尽量语气柔和道:“做皇帝,底下侍奉理所当然地用便是,也不必草木皆兵。臣是希望您在责任所至的事上,能慢慢肩负起来。”
我还想碰一碰他脸,云何欢本能地瑟缩,抽了口凉气。
我垂目道:“对不起,陛下,是臣没控制住脾性。臣以后万不会如此。”
“没……没事,我不动就不疼,秦不枢,你不用说对不起,”他眼中还瞬着泪花,人还在颤、在怕,却说,“自从你上次跟我讲过我以前利用你骗你来当皇帝的事,其实你怎么凶我,我都能理解的。虽然我到现在都没想通,我分明发自心底地喜欢你,为何又会那么恶劣地利用你,但如果为真,我该拿我任何东西来补偿……我也没别的东西能补偿了。”
他说着不疼,可浑身紧绷、脚趾蜷起,哪里像不疼的模样。
我问:“陛下还想看书吗?您躺着不方便看,臣可一字字念,再一字字解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