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虽没犯病,但脑子里的确过了一堆乌七八糟的东西。
  而且这话中可听出,他大概又记起少许与雾谭相关的往事。
  胡闹足够,我决定澄清:“陛下多虑了,雾谭是臣最信任的助手与兄弟,但臣与他并无这种纠葛。”
  云何欢害怕:“是吗,可我看见他……我不是故意要偷窥,就是,不小心看见。当然我没意见,可以的,怎样都可以。”
  我诚恳道:“陛下请相信,臣所言千真万确,绝无虚假。”
  云何欢低头想了会,小心地问:“所以之前,是我错觉,你没有因雾谭哥而准备离开我?他没想拐你走?”
  我正欲点头肯定,点到一半,噎了,开始扶颚深思。
  两年前成事前一段时日,雾谭为带我找墨门解毒,确在千方百计地劝我走来着。我还有条件地答应过。
  这一犹豫立刻惹出大祸,我胳膊被云何欢焦急地抓了放放又抓,他那滚大的泪光又来:“他……想?”
  我感觉解释不清,只得和稀泥:“嗯,这个咱们不聊,听话,先睡。目下臣还在这,要辅佐陛下到完全独当一面呢。”
  云何欢吓得厉害,泪珠将落又不敢落,正如他想追问又不敢问的样。睡觉亦未再放心大胆地趴伏我身上,而是万分谨慎地靠在我身侧,搂住一边胳膊,额头抵近,怕我散了般。
  总而言之,至少现在安生,可以先睡个好觉了。
  我睡得太晚,次日醒时,身边已无人。
  人在案前,埋在今日臣工奏呈的竹简堆里,奋笔疾书。
  其整洁的衣冠、端正的坐姿、目不转睛的态度,堪称震撼。我闭目睁眼,确认自己未在梦中,方才穿衣下床。
  云何欢听到声响,转过来见我下榻,立刻像是浑身的毛都扎立了,马上击掌把一串捧着洗漱用具的内侍叫进来,而自己风一般凑到我面前,拿着沾湿的帕子,眸中亮色打转:“秦不枢,你不忙,你坐好,我给你擦脸。”
  由于太过震撼,我一时未动,他已开始。如同我平日对他那样,捧着抹干净我面上每一处,再替我拭手。尤其是雾谭把脉过的地方,偷摸多用劲揩挠了两下。
  揩得我手腕发红,他才放了帕,把沾盐的柳枝条拿到我面前:“还有漱牙,你张嘴就好了。”
  我很无奈地径直接过:“臣不习惯这样,陛下用不着如此。”
  整理好后,我到他龙案边再检阅一遍他朱批了的奏疏,这也是尚书台的职责。
  云何欢猫猫祟祟蹭到我旁边,轻扯我膝上衣角:“那你习惯什么,你喜欢什么,我,哦不,朕都给你拿来,行吗?”
  难得他用了皇帝该用的自称,不知为何,有种昏君使尽百般解数博美人一笑的感觉。
  但这我却提不出,我是真没什么爱好,是个极无趣的书呆子。
  我摇头:“不用。今日陛下很好,已几乎把奏疏批完,臣为陛下核实订正一番就很满足。”
  云何欢往上抓我袖角:“这不够!你再提点想要的东西,或者……你晚上换别的花样……也行。”
  我揉了揉微跳的额角,只得道:“那就陛下为臣亲手做一碗汤圆吧,臣吃下便满意了。”
  云何欢还是扯我:“这哪够,这样我做的连雾谭哥一点零头都比不上。”
  我道:“乖,细水长流,明日臣再提新的。”
  云何欢这才勉强应下,换过一身干练的短打,出门往御膳房去了。
  我也趁此空隙,赶紧派人去急召雾谭。
  半个时辰后,雾谭越墙而来,老地方交谈。我将云何欢昨日看见后误解的事越过不适合聊的部分简单一讲,最后怅了口气道:“你看闹得,连带你的……清誉也套进去了,我又解释不清。雾谭,劳烦你有空主动见一见他,将误会说开。”
  平日我聊云何欢,雾谭总是满脸写着烦,或者干脆脸色平淡寂然。今日他却饶有兴致,挑起一边眉:“他因为偷窥到我给你把脉,误会了我,对你有意思?”
  似乎好大火气。我越发抱歉:“何欢头脑不好,正容易草木皆兵。我实在说不清,便只好劳烦你讲,这样才较有说服力,让他莫再胡思乱想。好雾谭,你就去解释一番吧。”
  第62章 相竞
  我殷切地、充满希望地凝望着雾谭,而他一手抵额头,似陷入沉思。
  半晌他问:“误会之后,他待你如何?有变化吗?”
  我道:“他有些患得患失、谨小慎微。这不,正想办法讨好我,我吩咐了一句,就急着给我亲手捏汤圆去了。”
  雾谭抄起手臂后仰:“那不得了,他误会后反而对你更好,干脆就接着误会下去。”
  我无奈:“雾谭,这种事,我怎能把你搅进来。男子的清誉也是清誉,事关清誉,将来……传扬出去,你如何成家。”
  雾谭道:“我是准备去北境打仗的人,成什么家,平白耽误别个。倒是你这刚好,他以前做那么过分,也该让他尝尝你当年感受。”
  我是未料从来都听我话的雾谭在此事上坏心起来,一时间哭笑不得:“他现下只是没恢复记忆,一张白纸好欺负,显得乖些。将来他清醒了,指不定怎么鸡飞狗跳呢。”
  “他还想鸡飞狗跳?因柳邵把你气呕血过,又要因此事来恶言质问我吗?”雾谭更加无畏,“到时他若真这样做,便是全没悔改,你也无甚可留恋。我指定全认,说我就是在每日等你放下他,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再当他面要带你远走高飞,叫他气急败坏一通大的。”
  我想都不敢想那场景会何其乱七八糟,还要再劝,雾谭转身:“就如此定下。走了。待会我再来送药。”
  他潇洒,留我在原地一团乱麻,没能说出最后的劝话。
  我想说,他终有一日是会记起的,我如今尚能提醒自己,不过在贪几分虚假的、不曾存在的东西,好得痛快。可这样越做越真、越陷越深,我也很怕。
  我怕到最后又陷进去,再也踏不出来。
  云何欢忙碌三个时辰才回,一中午外加一下午都耽过去了。我刚第二次见过雾谭,喝过苦药。
  回来时,即便他背后跟了一大串寺人,食盒却是自己亲手捧着,放到我面前,仔细得一点声都没有。推开盖瞧,是十数个非常努力揉捏过却仍漏馅的扁糯米团,飘荡在热腾腾的甜水里,似死不瞑目状,太对味了。
  云何欢委屈地缩成一团:“秦不枢,这是我第五回煮的,我怎么都没办法煮圆,下水后总成这样……你看愿不愿意吃,不想吃你就倒掉吧。”他脸颊边还沾着糯米粉,说着手指抹了一把,更沾得到处都是。
  我笑了笑:“臣齿间正苦涩,用它刚好。”
  他歪头不解:“你吃了苦的东西?宫里膳食好像没有苦味。”
  我忙将碗从食盒中拿出,舀起一个……一坨,作仔细品尝状:“好甜,臣就喜欢这种。以前陛下做给臣吃的也是这样。”
  他大松一口气,放心蹭到我身侧坐:“你吃。要喜欢,我每日做给你吃。嗯……虽然这还是比不过雾谭哥为你付出的,但够你多喜欢我一丁点也行。”
  我脑仁顿时开疼,我忽然觉得自己陷进去之前,肯定先被他自行想象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绕死。便再试着劝解:“陛下,臣昨日说过,你和雾谭于我并不相同。”
  云何欢肯定,连连点头:“对,很可能各种意义上都不相同。我今日边捏糯米边想,考虑得更通透了。有这种不同,我越发相信我和雾谭哥能够和睦共存,绝不产生半分冲突。”
  我:“……”这对劲吗,这不太对。
  他小心翼翼环住我一侧胳膊:“只要你尽量多看我一眼,就可以了。”
  他心里已完全自成一套无懈可击的说辞,我无法,只好道:“行……行吧,臣当然会多顾着陛下一些。臣这就布置明日乃至后面数日陛下须做的事。陛下做得下,莫说一眼,臣多看陛下许多眼都可以。”
  云何欢眼睛一亮,趴上我膝盖仰头:“你讲,随便提!”
  我将他扶正,道:“陛下将于明年逐步亲政,而正月旦前一日,陛下也要往太庙敬告祖先。请陛下自己去咨询众臣,制定一套新年后恢复民生的法令措施,给臣审后,在太庙颁布天下。”
  云何欢惊得坐直,掰手指:“我……自己制定?这好难。”
  我道:“其实并不难。作为君王,陛下主要把控大局方向即可,细节负责专职专事的臣工会为陛下梳理清楚。且休养民生的法令历朝历代都多有颁布,陛下也能参考。”
  他掰玩手指又挠头,最后目光扫到我没用完的汤圆,凛然起来,变得坚定:“那没问题!秦不枢,我晚上就查典籍,明天就开始弄,我会做一个好皇帝,绝不让你失望。”
  我抬手去摸他脸,拭去他脸上的糯米粉。手感颇软,真想这么稀里糊涂地摸一辈子,一直到老。
  下午的脑仁疼,一直到晚上都没有缓解,还愈演愈烈。我借口犯困,先上了床朝里装睡,默默忍受这钝痛,不让他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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