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李盈在心里鼓掌。只见西门对自己点头一笑,蓝眸便不经意扫向别处,神色里多了一分疑问。见多了他这种眼神,李盈指向外间,说:
  “夏尔在她屋里呢。”
  西门眼里的疑问顿时消去,他将公文包拿下,放下钥匙,走到李盈身边,拿起盘子里的东西:
  “巧克力?”
  “对啊,明天七夕嘛!是中国的情人节哦。”
  见西门点头示意自己知道,李盈吐了吐舌,道:
  “我家不能做的,我妈看见不k我才怪,所以就到这里来啦。谢谢西门哥哥啊。”
  西门笑着拍了拍这个先斩后奏的小家伙的脑袋,很快想到什么:
  “夏尔……也做了?”
  “是啊。不过她说是留在家里吃的。我们班里那些男生她看不上啦。”李盈摆了摆手。
  西门这才注意到女孩手上的创可贴,李盈见状立即把手指放到嘴上,做出保密的动作,道:
  “千万别告诉我哥啊。他要是知道我给男生做礼物,还把手弄伤,铁定和我妈围殴我。”
  没待西门应答,她瞥见他手表上的指针,一惊一乍地叫:
  “啊呀,这么晚了,我要赶紧回去,西门哥哥你和我哥明天又要出野外吧?我妈说今天要一起吃晚饭呢。我走了我走了。”
  说到这里,扯着嗓子对另外一间屋子叫:
  “夏尔!!我走了啊!!!明天学校见!!!”
  屋里的女孩子闻言疾奔出来,最后却只能对着那扇嘭地一声关上的门说了声byebye。望着合紧的门,她自知没什么好看,却又不知道目光收回来应该放在哪里。只好有些无措地低着眼。
  前天自疗养院回来以后,她和西门间经常浮动着一种奇怪的氛围。莫夏尔本想今天让李盈在家里留宿,谁知她就这样跑了。
  回想起什么,她终于抬起头叫他:
  “哥哥。”
  迟疑一下,问:
  “明天又要出野外么?”
  “恩。”
  “去多久啊?”
  “两周。”
  “……去哪里呢?”
  “榆林。”
  “哦。”
  西门拿起衣架上的衣服,“今晚我们出去吃吧。”
  “今天星星好多啊。”莫夏尔抬头望天,忽然心情愉快起来,“明天会是晴天呢。”
  “恩。”西门亦抬起头。
  草草吃过肯德基的全家堡的两人,此时正缓缓走在回家的路上。自顾抬头张望的莫夏尔忽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随后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看着西门,依然是笑。
  西门不明所以,只是望着她久违的笑容,心里便有一种块垒尽碎的感觉,连日来的紧张感一时全部卸去,不觉嘴角也浮上了笑意:
  “怎么了?”
  “哥哥,今天李盈说你是男b。还说男b万岁。”莫夏尔笑得更开心。
  略略思索了一会儿,他突然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前一段时间,夏尔和李盈迷上了韩剧。
  夏尔自己喜欢也罢了,还非逼着他看。声称非常搞笑,非常感人,非常唯美。而他每每看到一半,只想睡觉。非要总结观后感,就是非常无趣,非常莫名,非常不现实。甚至总结出了模式:男a一开始喜欢女b,女b喜欢的却是男b。机缘巧合,男a遇见了女a,吵吵嚷嚷打打闹闹的过程中喜欢上女a,而几番相处,男b亦对女a万分倾心。就在男a女a呈现暧昧状态时,女b回心转意奔向男a,而男b亦开始对女a展开攻势,由此一番风波翻涌曲折起伏,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给夏尔听的时候,夏尔笑得前仰后合。然后说他是理工科思维,浪漫刽子手。
  其中,男b往往有钱有势又帅又绅士。
  想到这里,西门笑出声来:“那还真是多谢她夸奖了。”
  莫夏尔驻足看着他微笑的侧脸,眼里浮出如水的温柔。许久,她又抬头看向天空,寻找了一会儿,抬手对他说:
  “哥哥,你看那里。”
  一道星光环萦的缎带,浮动在夜幕中,璀然温柔。
  十八年前,阿尔卑斯山巅,五岁的他在艾伦怀里瑟瑟发抖。那道群星安然闪动的长川跌入眼里的瞬间,小小的他立即忘了割骨刻面的寒冷,只无觉地张大了嘴巴。
  如今那有力臂膀的主人已成一个疯癫老头,全然忘记自己曾那般用力地抱紧过亲生儿子。全然忘记自己还有个亲生儿子。
  而这道天川,却依然这般温柔,恒久地几乎残忍。
  西门默然仰望,忽听莫夏尔说:
  “哥哥你听过牛郎织女的传说么?”
  见他点头,她接着说:
  “我觉得啊,才不是牛郎偷了织女的衣服,织女才勉为其难地留下的,毕竟她是仙女啊,怎么会连自己的衣服都看不好。一定是织女早早就喜欢上那个孝顺的牛郎,故意把飞天的羽衣脱下藏起来,好在地上陪着他。明天他们就能再见了啊。”
  她心满意足地叹口气。
  西门仿佛也看到了那对苦情的恋人,银河两端脉脉相望着。
  莫夏尔忽然轻笑一下:
  “不过我小时候可不知道七夕是这个意思。”
  看了看西门,她再度望向星空,嘴角依然在笑:
  “可能是六岁吧,我问外婆,什么是七夕啊?那时我还小,外婆大概顾忌什么,便跟我说,就是两个人啊被隔在银河的两边,每年只能见一次,今天是他们见面的日子。说到这儿便停了。几年后我真正明白七夕含义的时候,就想外婆那时候一定是想起去世的外公了。
  但当时的
  我看着那条浅淡的、稀疏的光带,横亘在天空里,好像没有尽头似的。我便指着它说,夏尔在这边,妈妈在那边。外婆听我说完愣了一下,然后紧紧搂住我,说可怜的夏尔,你妈妈她作孽啊。我就也哭了。”
  话未说完,一个温暖怀抱已轻轻圈住了她。她心里一酸,眼泪便融冰般化了下来。亦伸出双手,缓缓抱紧他。
  西门将下颌搁在她的头顶,轻拍着她的背,手微微颤抖着。少时,听见胸口传来她的声音:
  “哥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西门一怔,仿佛看见心底潜藏的魔盒“啪”地一声,敞开一条细缝。
  一个声音邪笑着问他,你敢听么?
  莫夏尔已从他的怀抱里退出一步,举起自己的右手。
  食指上有一个创可贴。
  她缓缓把它揭开,藕白手指上一道不长不短的新伤。月光下,对应它的位置,创可贴上有尚未全干的血迹。
  西门几乎立即想起下午李盈贴着创可贴的手指。他甚至觉得一只手正伸进回忆里,将那张创可贴慢慢撕下,一道浅到几欲消失的伤疤从创可贴退去的地方慢慢展现出来。
  同一位置。同一形态。甚至连伤口上翻起的皮肤都是同一曲度。
  他忽然觉得自己正直视着太阳,那不可逼视的光芒让他情愿目盲。
  莫夏尔以为会从西门的眼里看见愕然、不解、惊悚或者愤怒。然而没有,他只是不信。咬了咬下唇,她鼓起勇气说:
  “哥哥你是不是早发现了…….其实我妈妈她——”
  她话未说完,已被他再度抱紧。紧得几乎让彼此都喘不上气。
  以这般亲密的姿态,他逃避她:
  “等这次野外回来,再告诉我吧。”
  怀里的人僵直了许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西门闭上眼。仿佛这样就可以逃开那些不可压抑的、翻涌如潮的声音,自己的声音。
  ——懦夫!
  “哥哥,爬山的时候当心些。别太累了啊。”
  怀里,她声音浅缓,叮嘱他。
  五
  这座山被当地人称为狼脊山。
  山体陡峭,植被覆盖差,只稀稀落落地长一些小灌木,往往又带着刺。即便在有很好野外素质的专业地质人员看来,这座山也属难于攀爬的类型。时值下午六点,已勘测过四座山的队员们都已疲累,随身携带的水也已全部耗光。好不容易攀上这座山的山头,大家已累得不愿说话。
  西门稍稍休息,便拿起仪器再度离开。
  “小心点啊。”李成弯身喘着气,见西门背影渐远,并不惊讶,只喊了一声。
  西门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听见。
  双腿业已酸麻,他几乎是凭惯性继续走着。
  煎了一天的太阳,此时终于变作荷包蛋,通红圆润地贴在蓝空。
  风扯下他的帽子,西门仰面任它灌进衣裤,闭上了眼睛。一直压抑不去想的一切被身体的脱力释放出来,像一道急流,将他卷进了回忆的漩涡。
  他记得三年前被艾伦打的伤,第二天早晨消失如同神迹。那时,她甚至还不敢叫他哥哥。
  “她不是自杀的。她不会自杀的!”
  三年间,因为工作关系他常带回各式跌打损伤,她总是坚持要用传统方法帮他按摩。而第二天她总无端说觉得冷,要增厚加长衣服,不论那天温度是不是已飙升到三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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