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皇帝改造指南 第62节
这样的变故当然不会出自偶然,多半是有人从西川的动向中提前嗅出了不对,早早命令魏军做好了准备,能有这样见识、这样预判的人,当然可以称之为高人。
事实上,如果突袭的蜀军再贪功冒进一点、再在陈仓城墙下浪费一点精力,那搞不好还会被迅速反应过来的魏军倒过来包个饺子,顷刻间葬送掉一切胜利。而赵、卫、霍果断调整,改以疑兵诱敌,同样是避开了一场可能的谋算,最大限度发挥了这一次胜利的优势。
双方都预判了对方的预判,胜负生死的转换只在顷刻之间;这大抵就是高手过招的紧张刺激了。
“天下人物,果然不能小觑。”长平侯轻声叹息道:“不知道曹魏主将,又是哪一位高士呢?”
“高士谈不上。”盘坐在软垫上的穆祺立刻开口:“以这个灵活多变、丝毫没有心理负担的做派,多半是司马宣王吧。”
仅以国力而论,应该是西川弱而中原强,西川衰而中原盛,能抛下以强势堂堂碾压、正面进攻的优势,果断选择并不体面的龟缩防御,说明此人身段柔软而略无顾忌,那想来想去,人选就实在不多了。
为了表示自己与穆氏截然不同,一直矜持跪坐在侧的刘先生皱了皱眉:
“曹魏这就派出了司马懿?”
“当然了。陛下难道以为这是什么三流的rpg游戏么,反派还要根据主角战力慢腾腾地安排对手?”穆祺道:“曹魏上层又不是傻的,当然一出手就是王炸。再说了,司马宣王的风格,也确实相当克制诸葛丞相。”
——武侯堂堂而来,天然就在道德和正统上占据优势;但司马宣王恰巧脸皮极厚,既不在乎正统也不在乎道德,就算被送了女装都浑然无所谓;那丞相纵有千万般力气和手段,都只能在这厚如城墙的脸皮、柔软如水蛇的身段面前干瞪眼了。
将遇良才不敢骄,双方的吉列豆蒸,现在才刚刚开头呢。
第91章
总的来说, 冠军侯与长平侯并没能在穆祺手上拿到什么可行的建议;司马宣王或许并没有最顶级的军事才能,但以其行事之谨慎缜密,性格之阴狠老辣, 却也绝不会露出任何可以被轻易拿捏的弱点;长板不算长短板不算短,这样四平八稳、密不透风的人物, 恰恰最能克制天下一切的奇谋诡计, 以至于卫、霍二人推断良久, 都实在找不到什么能迅速克敌制胜的妙方。
不过, 不能克敌制胜不代表一无作为。两人对着地图推断了很久, 觉得拿司马懿没办法不代表拿起它的守将也没办法。以蜀军获取的消息看,司马懿尚未正式至中军拜印接任,仅仅只是以侍中的身份传递书信遥控各处防务。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即使司马氏威望深重、权威崇高,没有亲临军中走完正式流程, 调换人手确定无可争议的合法性, 那他下达的命令难免就要打几个折扣;如果这个时候甩出几粒真正动人的诱饵,是很有可能调出大鱼的。
“魏军已经戒备森严;如果他们借助地利, 牢固坚守, 那等闲也动摇不得。”霍去病点了点地图:“但只要攻其必救, 说不定也能把军队给引出来。”
穆祺道:“攻其必救?攻哪里?”
“街亭。”
穆祺愕然不语,不由看了霍将军一眼, 直到见到两位军事顾问都是一脸正经, 绝无嬉笑, 才意识到人家是老老实实在发言,而不是借着典故在搞抽象;所谓“愕然”, 纯粹是他穆某人玩梗过度,把神经都搞得不正常了。
当然, 如果排除这点微妙的影射感,那街亭还真是两军争夺的要地;因为它居高临下、地势险要,正对着渭水最关键的几个渡口。掌握了街亭就掌握了渡口,掌握了渡口就掌握了渭水,掌握了渭水航运,就能以低廉得多的代价运输粮食——军法第一要义就是后勤,后勤第一要义就是运输;而水上运输比之陆地运输的损耗,少说也能节省一半以上。所以自古名将组织战役,阵势多半都要沿着大江大河一路展开,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控制住关键的水运枢纽,保证后勤万无一失。
曹魏的守军经验丰富,不会不明白这个人尽皆知的道理;所以只要蜀军进逼街亭,那些坐守坚城的将领多半就要按捺不住,冒险出城救援——当然,在正常情况下,这个选择其实是相当合理的;毕竟当初袁绍乌巢惨败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天下有识者无不触目惊心,有这样沉痛的教训在前,谁又敢疏忽粮道的枢纽?
不过很可惜,在敌我指挥的水平相差过大时,有些常理是不能顽固照搬的;考虑到线下的局势,如果魏军执意要救援街亭,那就等于离开城墙和工事的庇佑,放弃人数的优势,主动钻到山里与蜀军较量组织度与战术机动性,那个结果嘛……
冠军侯简短解释完构想,随即不再多言,只是回头望向亲舅舅。而长平侯并未开口,只是俯身端详着标注了地形及等高线的高清地图(由穆祺友情提供),一寸寸计算行军的路线——军事任务既要看事,也要看人;如果司马懿已经抵达了魏军军营主持大局,那这点诱饵是动摇不了他的——区区一个街亭怎么了?丧失水利优势又怎么了?大不了就把军资全数转为陆运,苦一苦国库,骂名皇帝来担;反正魏国的国力远胜西川,那就是把损耗拉到天上去,也决计动摇不了司马懿坚守的决心。
坚定守住,就有办法;坚定守住,就有办法。既然是要坚定守住,那就什么诱饵也别想乱了宣王的道心!
任尔千路来,我只一路去。真要遇到司马宣王这种极品老乌龟,那卫霍也只能干瞪眼而已。但还好,还好,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有宣王的心性,司马氏能够忍住,不代表其他的将领能够忍住——所以关键还是要抓住这个仅剩的时间差。
“最多只有十二天的时间。”长平侯在地图上掐了一道,大致推敲出了日程:“十二天里,必须打一个大的歼灭战;否则再也没有机会。”
必须在十二天里尽量消灭魏军的有生力量,否则等到宣王出马接管全局,他们要啃的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乌龟壳子了!
冠军侯垂目思索,同样伸手在地图上掐了一道:
“山间不利近战,但如果有足够的强弓,那也可以做到。”
两人不再说话,而是一起转头,望向了在软垫上正襟危坐的皇帝。自从大半个月前被送到丞相帐下,华丽开启朝九晚五的社畜人生以后,两位将军就养成了新的习惯,每天晚上都要将大致的战局与作战的思路向陛下做简短的陈奏,然后伏请陛下“指点”——当然啦,大家都非常明白,远隔一个时空的老登对北伐前线摸门不熟,所谓“指点”,更多只是为了彰显参与感而已;但无论如何,这个照顾自尊心的形式还是要走,更何况,有时候把皇帝陛下哄得高兴了,搞不好还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果然,皇帝陛下矜持庄重地哼了一声。
“如果只是要一点强弓劲弩,那也不算什么。”他缓缓道:“不过,事情还是要做好。”
霍去病俯首:“是。”
司马懿是在走到一半时接到的蜀军突袭街亭的消息。毕竟是五十的人了,长途奔驰精力不济,不能不在中途的驿站暂歇,他也正是在驿站中收到消息,知道前线蜀军又有异动,似乎正在转移攻势,威逼街亭。
收到情报的时候,司马侍中还在仆役的服饰下烫脚。他只看了一回战报,立刻起身,一脚踏翻水盆,踩着湿淋淋的赤足奔出,厉声命令随侍的幕僚写信,警告前线绝不许轻举妄动;无论蜀军如何挑战,都一定要戒急用忍、百般克制,无论如何不能离开堡垒一步,否则必定军法从事云云——仓促写毕,迅速送出,甚至强行征用了驿站中为往来钦差准备的快马,真是一点体面也不顾及。
不过,就算如此急如星火,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知道蜀军即将攻击街亭,最坐不住的是陈仓的守将郝昭。这也是情急无奈的事情。虽然借助陈仓城墙扛住了蜀军攻势,但先前在箕谷一波横推的效力还是显现了出来。因为防线被破、形式告急,陇右的州郡大为震动,天水、南定两郡,甚至已经显露出了投降的意图。
天水、南定两郡要是真的投了,那无疑于把陈仓隔绝在内,真是孤城空悬,呼天不应;所以,哪怕是为了稳定一下岌岌可危的局势,郝将军也不能不从城中挤出人力,尝试衔尾追击蜀军——没错,从先前的结局看,蜀军的战力确实相当可观;但毕竟是以客凌主,毕竟是人老师疲;如果追击的魏军能够与街亭守军紧密配合,来个前后夹击,两面包夹芝士,那说不定也还能一举翻盘呢?
——总的来说,决心是重大的、想法是美好的;而结果嘛,结果就是蜀军行进至一半,回身邀击陈仓追兵,于渭水上流展开激战,大破之;水为之赤。
等到司马懿日夜兼程,终于抵达中军大营,等待着他的就是两个惨淡到不能再惨淡的消息:街亭已经失陷,渭水粮道再不可靠;陈仓追军损失殆尽,力量空虚之至,恐怕城破也就在三五日之间。
除了这两个大消息以外,还有不少恶劣的小消息,比如魏军连败后士气颓靡之至,天水郡估计是铁定要投;比如陈仓守将郝昭被惨烈的战局气得呕血数升,估计命不久矣——但这些事情都无所谓了,司马懿翻动了属下陈来的文书,脸上已经再没有了表情。
不过,在默然许久之后,司马侍中却并未表示出任何愤怒与异样。他只是命下属严格保密,不许再谈论前线战败的消息;同时又命沿线部队收拢败兵,尽量从他们口中问出街亭惨败的详细战报,汇总后再呈交给自己。
大致做出部署之后,司马侍中左右环顾,忽然问出一句:
“诸葛亮现在还在汉中吗?”
下属微微愕然,小心称是。司马侍中再没有说一句话。
虽然被临头敲了一棒,但魏军的组织架构还在,司马懿的手腕也还在;他拜印不过数天,就派人巡视前线各处堡垒、一一安抚人心,妄言动摇者一律斩首,严令坚守不出,据城自保,不能妄动一步。而另一面,司马懿带来的幕僚亦迅速搜罗了败兵询问情报,并派出探子亲临街亭失陷的战场,大致还原出了整场战争的原貌。
从事后搜集的消息看,郝昭筹划的这场战役还真没有多大问题;虽然蜀军战力强劲,但陈仓追军加上街亭守军,人数上应该还要多于攻城的部队,以多敌少,不是不能打一打;而双方一开始的联络配合,确实也相当之成功。在陈仓追兵衔尾赶上蜀军后卫时,街亭守军也已经整装待发,预备兜头拦截蜀军先锋,令其首尾不能相顾,军势自乱;再两面包夹,迎头来一个痛击。
这个策划一点问题也没有,即使司马懿亲自上场,恐怕也玩不出更多的花活了。但根据败兵的描述,这个任务执行到一半,棋盘就被人直接掀了——陈仓的追兵倒是追上了蜀军,但还未来得及展开阵势,蜀军就突然变向,后军改为前军,前军改为后军,先以强弓劲射,再调转过头来一波冲锋,直接撕开了尚未展开阵势的追兵,当面一拳放翻。
但这还不是结束,又根据街亭陷落后逃出的兵卒给的消息,蜀军应该是花了半天的功夫解决陈仓追兵,然后再次变向,重新调换方向,又迎头对上了街亭的军队——因为敌手士气正旺,也因为猝不及防、孤立无援(追兵自己都寄了还怎么援?),街亭守军同样是迅速溃败,把战局输了个干干净净。
情报整理完毕,经手的裨将都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先变向殴打后军,殴打完毕再转向殴打前军;这看起来只是在行进中调个弯转个头,利用时间差搞出的小动作,但只有真正接触过一线指挥的军官,才明白这么个战术到底有多么离谱——这么说吧,平坦空旷的操场上给几百个乖乖的学生变个稍微复杂点的阵型,那都得十几个体育老师吼破喉咙叫半天;更何况狭窄崎岖的山路之上,统领的还是蜿蜒漫长、前后不能相望的数万部队?
临敌变阵,从来是兵法大忌;因为搞不好你的惊天妙妙阵法还没有施展,自己的部队就因为混乱而自相践踏冲突,直接来个当场炸营;所以现在的主将行军,靠的都是肌肉记忆——在出兵营时就花费时间把阵势练好,以严刑峻法勒令士兵恪守纪律、不许动摇;日后行兵出征,就按之前练好的阵势排布,等闲不能更换——僵化、死板、老套,可考虑到三国的平均水平,能把这一套僵化战法练熟的将领,已经算是可靠的高手了。
当然,兵法还有一条大忌,那就是狂妄的以凡人的智慧来估计天才。临敌变阵对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来说都是自寻死路,但世上总会有那么百分之零点一的例外;譬如韩信背水一战,就曾经展示过一回佯败诱敌,临水变阵的操作;秀得敌军头皮发麻,当场输了个一败涂地——所谓随心所欲而不逾矩;这样的操作已经脱离了一般的技术,而近乎于入道的地步了。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已经把军事指挥玩成艺术的人物,寻常将领输得再惨,其实都不算什么异事。但关键在于……这个操作到底是由谁执行的?
议事的营帐内静了片刻,传看过文书的诸位将领一齐转头,看向坐在主位的司马侍中。
司马侍中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事实上,自拜印接管前线所有军权之后,他基本就是这么个神色——冷漠、平静、泰然,从不因为任何惨败的消息而动容。今天也是同样,他望了一眼平铺开的文书,再次开口:
“诸葛亮还在汉中么?”
坐在左近的刺史郭淮愣了一愣,小心开口:“……应该——应该还在吧。”
这句话答得毫无底气,与数日前迥异。正常来说,诸葛亮肯定是待在蜀军后方,节制大局;而如今蜀军主力恰恰屯驻于汉中,所以说诸葛亮应该就在汉中,逻辑上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诸葛亮可能在汉中,但诸葛亮在汉中也实在有点不可能——毕竟吧,他如果真在汉中的话,那又是谁指挥的街亭战役呢?
可是吧,有这个指挥能力的人,也实在——实在不可能很多呀!
大家都有些茫然了。
还好,事后的侦查证明,诸葛亮应该还是待在汉中主持大局,并没有老夫聊发少年狂,搞飞身前线那一套奇葩操作。
这个证明的论据有二。其一是魏军尝试着向汉中做了一次试探性的进攻,希图摸清蜀军的底细;结果诱饵部队被迅速吞掉,其作战风格于先前相差无二,正是诸葛氏的做派;其二嘛……其二则是魏军仔细勘查了蜀军攻击街亭时的战场,发现山路崎岖,且往来足有数百里——就算诸葛亮真发癫了梦回十七,不讲武德的来骗,来偷袭,那坐着三轮车在山路上狂奔数百里,还要劳心劳神兼顾一线指挥,怕是老骨头也得颠散了吧?
综上所述,攻占街亭的应该只是蜀军分出的兵力,作为掩护的疑兵而已。
……所以,到底又是谁在指挥呢?
“战争要进入攻坚阶段了。”
这是街亭战役打完之后,长平侯为皇帝陛下做的汇报。
当时驻扎将近的汉军已经离开单于庭,借着天气回暖迅速穿过草原,赶往漠南与大将军所在的主力会合。而战事已毕,刘先生也完完全全空闲了下来,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骑马打猎晒太阳,以及听手下讲解另一个时空的激烈战局,同时指手画脚、高谈阔论、满足他远程微操的快感。
这种远程微操当然没有任何意义。但长平侯冠军侯也从不敷衍搪塞,每一次都是老老实实,将情形交代得非常仔细。这一次也是同样。虽然街亭战役看似大获全胜,光鲜亮丽,但卫青却依旧非常清醒,直接看出了问题的本质。
“司马懿确实不好对付。”他道。
第92章
“司马懿很难对付。”卫青低声道:“他的手腕, 确实是整整有法。”
没错,虽然蜀军已经拿下了街亭、即将攻破陈仓,看起来是赢了又赢、一片辉煌;但在卫、霍二人的心中, 这却远是不能叫人满意。
这也不是什么毫无自知的凡尔赛,而是清醒的战略预判。在两位原本的涉及中, 拿下街亭后一股作气, 是打算以此胜势强力威慑上下, 借着魏军人人自危、士气动摇的关口, 与汉中的蜀军主力彼此呼应, 来一个里应外合、上下夹击,将渭水上流的魏军分割包围、震蒙发落,可以将战线直接推到关中一线、迫近长安——如此一来, 整个北伐的局势,必然就大不相同了。
可现在呢?现在他们的确取得了很大的优势, 但魏军却并未出现预料中惊恐万分全线崩溃的局面。司马懿到任后迅速派出使者, 强力清洗内贼、威慑上下,直接禁止宣扬一切前线战败的消息, 违令者立斩不贷;如此几百颗人头悬挂上去, 居然真用铁血手腕稳住了原本摇摇欲坠的士气。一番整治之后, 效果立竿见影。现在第一线的魏军还是很萎靡不振,根本不敢出击, 但有强硬手腕全力弹压, 卫霍等人期待的什么全线崩溃, 却也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了。
没错,蜀军占有巨大优势, 没错,魏军现在只能缩在坚固的堡垒里坐守空城, 已经基本失去了主动出击的士气。但只要他们不崩盘、不投降,那士气再低再弱,蜀军也得一个堡垒一个堡垒的啃过去——这种连绵不断的攻坚战,谁看了谁都得头皮发紧。
只要不投降,蜀军的优势就没办法转化为胜势;而转化不了胜势,那这场战争就变得会异常吃力——归根到底,中原对西川的国力比是以九比一,优势绝对在曹魏一方。在这种优势面前,占领一点土地、消灭一点人口,甚至胁迫几个州郡投降,那都是小打小闹,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价值。
某种意义上,现在的战局已经演变为了当初赵、秦两国的长平之战。纵使秦军精兵马壮,白起天下无敌,只要廉颇咬紧牙关,一力死守,那就谁都拿他没有办法。更何况,现在曹魏的局势,还要百倍胜于当初的赵国——赵国耗人力物力是耗不赢秦国的,但中原的粮米源源不断,却真可以耗到天荒地老;难道诸葛丞相百事不做,就在前线陪他们干耗到大道磨灭不成?
这个乌龟流的战术基本是无解的。所以长平侯稍稍沉默了片刻。
当然,他也只能沉默片刻而已。长平侯非常清楚,自己与霍去病现在是在向上汇报而不是私下推演,重点不是阐述事实而是提供情绪价值;所以完全没有必要把事情讲得过于严重——再说了,就算真把战术上的困难一五一十讲清楚,难道陛下又还能提出什么高明的见解不成吗?解决不了的困难就不要麻烦领导,这是职场生存的秘诀之一。
所以,在稍稍点了点困境之后,卫青又格外找补了一句,讲汇报的基调往上拉了一拉。
“现在魏军的防御基本没有破绽,贸然攻击也没有什么结果。”他道:“为今之计,只有暂时克制,等司马懿出招,再做成算。”
己方的招数已经出完,只有等待敌手回应,再见招拆招,寻觅破绽;这也是面对强敌时常有的办法,不失为稳妥的处置。
……不过,司马宣王的破绽,真有那么好找吗?
事实没有超出卫青的预料。在以强力手段平息了军中的恐慌情绪后,控制住大局的司马懿终于开始了行动,但动作却浑然超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既没有向前进军,寻觅蜀军主力组织决战;也没有派出军队袭扰汉中,甚至都没有搭理近在咫尺,已经摇摇欲坠的州郡,而是将兵力集结起来,一人发了一把木锹,开始——打灰。
是的,打灰。早上修土墙、掘壕沟;下午挖地道、砍树造拒马;挖出来的土方堆在营地四面,就地建造为高高的瞭望台。等到工事修建完毕,再勒令中军在工事的掩护下缓慢移动,到达空旷地带后立刻就地驻扎,继续修土墙、挖壕沟,与地球奋死决战,打那些永远打不完的灰。
打灰——行军——再打灰——再行军;平均下来军队一天能够移动个三五百米就算不错了,速度慢得活似乌龟爬。但就是这样慢得像乌龟爬的行军速度,却给蜀军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位于中军的诸葛丞相派出探子窥探了魏军的营地(或者还不如说是工地);位于街亭的赵将军也派人窥探了魏军的营地;卫、霍两人甚至乔装打扮,甘冒奇险,亲自去看过一回,而所有人的结论非常一致。
“……基本没有办法突破。”冠军侯道:“防守得太严密了。”
这句话说得颇有些无可奈何,但这也是没有办法。因为魏军的确防守得太严密了——壕沟、土墙、拒马、瞭望台,各样齐备,整整有法,几乎可以算兵法上防守的顶级范本;要想强行攻下防守如此完备的营地,人员伤亡必然极为惨重,乃至不可承受。
当然,强攻不行还可以借用智取,在前一天晚上,冠军侯趁夜色隐匿身形,乘骏马单骑闯入魏军营地的外围,借着火光俘获哨兵,在惊动了精锐后连战连走,左右开弓射杀数人,成功将俘虏带回审问,稍稍展示了一番单骑赴会的悍勇;要是日后撰写史书,大概都能为此单列一节,尽情渲染此一人劫营的伟大奇观;说不定还能流芳百世,成为什么传奇画本的原型呢。
当然,冠军侯跑这一趟,绝不是为了炫示什么武力。他半夜闯入魏军营地抓人,多半是想摸一摸对方的底细,而测试的结果则相当不妙——在他看来,魏军营地的管理相当严谨,外力基本无缝可钻;而魏军选择的地址,同样也十分稳妥。
“营地附近相对平坦;树木都被砍伐殆尽;唯一一条河流水量也不大。”他简洁道:“没有办法了。”
营地平坦,意味着不能居高临下放石炮;树木砍伐殆尽,意味着不能搞火攻;河流水量不大,意味着也不可能在上游修堤坝搞水攻——简而言之,除非他们能学习光武皇帝砸一颗陨石到魏军营帐里,要不然一切水火之力,都拿这些工事无可奈何。
刘先生镇定自若的听完外甥的汇报,然后镇定自若的没有开口——主要是他想来想去,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倒是——倒是穆祺哼了一声。
“……结硬寨,打呆仗;又是这一招。”
地府君臣组的阅读量尚且局限在古代,暂时还不知道洪天王与曾剃头吉列豆蒸的恢弘往事,所以只能转过头去,呆呆望着穆祺。
显然,穆氏并不打算仔细解释,他只是又哼了第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