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 第193节

  今日一别,以宋墨的骄傲,他们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他会用什么办法解除他们之间的婚约呢?
  利用尚公主的机会?还是和宋宜春的矛盾?
  别人又会怎么说他呢?
  在他已经背负了一个肆意杀戮的名声之后?
  “宋砚堂!”窦昭忍不住轻声地喊住了他,“我明天一早就会身体不适。你……什么也别做……”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他的一颗甜枣?
  宋墨情不自禁地转身,笑道:“你那主意只怕不大好使——我父亲现在急需给我找个有毛病的妻子呢!”
  他微笑着调侃自己,声音是那么的温和,也是那么的虚伪。
  可至少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吧!
  窦昭却笑不出来。
  两世为人,只有宋墨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不由上前几步,悄声道:“你父亲既然愿意拿出两万两银子做为聘礼,想必不愿和你撕破脸。我身有恶疾,若是传了出去,他不可能视若无睹,”说到这里,她不由挑了挑眉,“就算他想视若无睹,我也会让他没办法视若无睹的!”
  窦昭的表情严肃、认真,宋墨毫不怀疑她的决心。
  可这样一来,纪家的长辈会怎么说呢?
  窦昭强大的自信,让宋墨有片刻的默然。
  他想到了田庄里的初次见面,想到她遣人千里驰援的救命之恩,想到她刚才愧疚的目光……
  宋墨心中一冷。
  她从来都自有主张!
  自己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宋墨觉得自己应该感觉到欣慰才是,可奇怪的是,他心里反而有种淡淡的失落。
  可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他忽视着心里的各种情绪,笑着朝窦昭点头,再次转身离开。
  前面就是窦家正院的滴水桅如意门了。
  走过去,他和窦昭就再也没有什么联系了。
  帮窦昭解除了和自己的婚约,也就还了她的救命之恩了。
  从此,两人形同陌路,连做个点头之交都会让彼此不自在吧?
  两个人,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吗?
  宋墨脚步一滞,身不由己地回头瞥了窦昭一眼。
  窦昭站在屋檐下,月光和屋檐的阴影把她的脸分成了两部分。
  月光下,圆润白皙的下巴,洁白如玉,也像玉一样散发着莹莹的光泽。
  屋檐的阴影中,她的一双明眸幽深如泉,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他,仿佛他这一转身就是经年,从此以后再难见!
  宋墨的心无端端一沉,想起她刚才的话来。
  “我只是不想嫁人而已!”
  真是这样的吗?
  宋墨不由转回身大步朝窦昭走去。
  他不应该是个遇到困难就逃避的人。
  如果这是伤口,他宁愿让那伤口更深点,以后再慢慢愈合,也不愿意让那困惑在心里长成永远的一根刺。
  “窦昭,”宋墨在她面前站定,“你是不想嫁给我,还是仅仅不想出嫁?”
  这是第一个人,如此清晰明了地问自己的本心。
  窦昭很诚恳地道:“我不想出嫁。”她望着月下他犹带几分苍白的面孔,又道,“不管是谁!”
  宋墨的眼睛却骤然亮了起来,晃得窦昭两眼发花。
  “为什么呢?”他问,“你为什么不想出嫁?难道仅仅是因为怕出嫁以后太辛苦吗?那你这些年主持着西窦的中馈,难道就不辛苦?你以后要在侄儿间夹缝求生,难道就不辛苦?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嫁人?我所知道的窦家四小姐,并不是个畏难的人!”
  第二百二十六章 路口
  辛苦吗?
  辛苦。
  可这样的辛苦,相比和子女离心离德的骨肉分离之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窦昭想起前世的林林总总,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心底更多的,却是酸楚。
  这次别离,她和宋墨,可能从此再也没有机会相见。
  有些话,还是说明白的好。
  窦昭不愿让宋墨心中留下遗憾或是伤痛。
  就像前世的她自己所经历过的那样,因为和母亲生死相隔,又无从了解当年的缘由,不经意间,她总会去猜测母亲的死,总会去想这件事和自己有没有关系。如果让宋墨就这样走了,以后的岁月里,他想起这件事,肯定会和自己当年一样,终身对此耿耿于怀。
  她问宋墨:“你从小开始习武,觉得苦吗?”
  宋墨有些意外,想了想,但还是很真诚地道:“不觉得苦!”
  “可我们看着你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却觉得很苦。”窦昭又问,“你为什么不觉得苦呢?”
  宋墨思忖道:“可能是因为我觉得‘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所以不觉得苦吧?”
  “你小小年纪就开始管理颐志堂,你觉得苦吗?”
  宋墨笑道:“我是英国公府的世子,管理颐志堂,本是我份内的事,我怎么会觉得苦呢?”
  窦昭道:“那你和令尊反目之后却处处占上风,一定觉得很得意吧?”
  宋墨一愣。
  窦昭没等他回答,已道:“我听陈先生说,自国公爷把二爷拘在了上房里读书,你就很少见到二爷,你心里,苦不苦?”
  宋墨睁大眼睛,却若有所思,隐隐有些明白她的心思。
  “所以我主持中馈不觉得苦。”窦昭笑望着他,“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来来去去不过是那些事,纵然出了错,想办法补救就是了。和东府的众人玩平衡之术也不苦,他们是我的血亲,我何尝不是他们的血亲。他们能敬我一尺,我就能敬他们一丈。纵然他们也许会有负于我,也不过是一时的伤心,只怪自己识人不清罢了。”她侧过头去,望着地上斑驳的树影,轻声道,“我小时候,总觉得自己无父无母,又无手足兄弟,孤单寂寞。长大以后,就特别希望有个人做伴,特别希望那个人能在所有的人都抛弃了我之后,还一如既往地待我好。因而我明明知道他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我还是愿意和他过下去。”她说到这里,朝着宋墨微微地笑了笑,“何况我也不是没有毛病的人,我在忍别人,说不定别人也在忍我呢?但是有个人在身边,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吧?”
  她说的,应该是魏廷瑜吧?
  月色下,她的笑容显得如此的苍白而单薄,像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了宋墨的心,让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可骨肉之情却不同,”窦昭喃喃地道,“血肉相连,同声同气……无论怎样,也没有办法割舍的。”孩子的面孔早已在窦昭的记忆中模糊,铭记在心的,却是那些给她悲痛和欢笑的感觉,“他痛你就痛,他喜你就喜,感同身受,不管你走到哪里,不管你在什么地方,只要你还记得,你就不可能放下。”
  宋墨非常的震惊。
  窦昭,她在害怕!
  她竟然害怕嫁人!
  是什么原因,会让她如此地想呢?
  是她生母的死?
  还是窦明的代嫁?
  或者是,纪家从中扮演的角色?
  他记得,窦昭和纪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这样的窦昭,让他非常的心痛。
  他想起窦昭身边的陈曲水、段公义、素心……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她身边才会高手如林呢?
  他甚至想起了父亲对自己的无情。
  宋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夜晚,回到了那个温暖如春、催人入眠,可闭上眼睛就是黄泉的夜晚!
  他忍不住抓住了窦昭的手,道:“你既然知道自己若是身患恶疾,我父亲为了颜面,肯定会退亲的,你没有见到我之前,为什么不用这个计策?”
  宋黑的表情很严肃,让窦昭有些错愕。
  “是不是因为你觉得,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呢?”宋墨凝声道。
  窦昭不由点了点头。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宋墨的本事。
  宋墨既然能在短短的几天之间诓了宋宜春为他求娶自己,肯定就有办法让她全身而退地解除婚约。
  窦昭的回答,让宋墨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那你能不能像从前那样,再相信我一次?”他认真地凝视着窦昭,“你不如嫁给我!我就是再不济,也能护了你的周全!”
  窦昭愕然。
  自己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宋墨竟然还想和她成亲?
  她当然不会自恋到觉得宋墨是看上了自己。
  窦昭可还记得,前世宋墨身边都是些什么样的女子!
  他那时离经叛道,桀骜恣睢,又没有长辈约束,那些人都不能讨了他的欢心让他娶进门去。而自己……先不说自己比宋墨要大一岁,就自己那因为阅尽千帆而变得显然有些沉闷的性子,除了看账本、当家理事,就只会侍弄庄稼花草,不要说和什么风趣诙谐搭不上边,就是温良娴静也远远谈不上。
  她不禁脱口道:“为什么?”
  为什么?
  宋墨有片刻的沉思。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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