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103节
她安抚地用小拇指抚摸了一下陈允渡的指节,示意他自己能料理得来。
陈允渡专心学业,每日起早摸黑,还不知道何娘子总来打听方梨的事情。
奚落许栀和,只是何娘子此番过来“要事”中的开胃小菜。
在两人眉眼交流的过程中,何娘子也在思考着对策。
一般的读书人家,听到家里出现了破运势的事情,早该大发雷霆了,偏生这陈小郎君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竟然毫不在意?
到底是年纪轻,被女人色相迷惑了。这样的大事都不放在心上……这日后还能中榜吗?
何娘子忧心忡忡地想。
罢了,等许娘子年老色衰,自然会好起来,再者说,她又没指望陈允渡真能呼风唤雨,只要方梨还是个健全人,能安安生生伺候儿子一辈子就成。
何娘子的眼睛滴溜着乱转,目光落在了许栀和与陈允渡刚写完不久的春联上,她的眼睛亮了亮,三步并作两步靠近前,伸手就要摸。
“陈小郎君写了这许多对联?正好我家还没买,便送我家一幅吧?”
在旁边盯梢许久的良吉岂能容忍她的手碰到主家和大娘子刚写完的春联上,他虽然不信神佛,却觉得贴在门上的东西,要是被这样的人碰了,才是真的晦气!
何娘子没摸到春联,只碰到了硬邦邦的一条胳膊,然后那胳膊毫不留情地往后一扫,她被力道往后逼退了几步。
成功报复回来的良吉勾了勾嘴角,走到许栀和的身后站着,像是一尊石头人。
何娘子脑袋混沌了一刻,才想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小厮,这混账夯货小厮竟然敢推她?!
她正准备叫嚷着讨个说法,却听到一直文静不语的许栀和开口了,“何娘子,不是我们小气,只是这春联是有定数的,不好缺了自家人……何娘子以为呢?”
何娘子还没来得及发泄的怒火硬生生憋下,她眯起眼看着声音轻柔的许栀和。
院子中除了她自己,无疑是许栀和看着最好说话,其他两个人一个冰块一个石头,都招惹不得。
唯一的突破口在许栀和身上。
“许娘子说笑了,”何娘子说,“咱们都是邻里,这巷子也没偏门,哪有那些个门供贴的?”
她家向来只贴院门,后来连院门也省了。
“那我们家可不这样,除了院门,正屋、厨房,以及方梨和良吉的屋门,也都需要贴的,不会单落下了谁,”许栀和不轻不淡道,“要是给了何娘子一幅,咱们自家可就不完整了。”
何娘子张了张口,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大声叫喊道:“丫鬟奴仆的屋门也贴?”
这倒真不是她见怪,逢年过节,遇到好些的主家或许会打算几十个铜子,但再好,又哪里会想到在下人的房门口上贴上联子和窗花?
“是啊,方梨虽然是我带的丫鬟,但情谊不比寻常姊妹少。”许栀和笑,“我身边习惯了有她的陪伴,轻易离不开她。不说别的,哪怕偶尔想到等日后我家官人取了名次,在汴京城有了分量,给她相看好人家,我心中都舍不得呢。”
何娘子算是听明白了。
这是许栀和刻意在这儿点她呢——嘲笑她怎么敢将主意打在她最亲信的丫鬟身上,嘲笑她怎么敢妄想癞蛤口蟆想吃天鹅肉!
许栀和字里行间字字句句都是等日后陈允渡有了出息,方梨的亲事自有她掌眼,是瞧不上她家大郎的。
何娘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实在不愿意放弃,她干笑着说:“许娘子说笑了,哪怕你舍不得,也不能真留方梨在身边一辈子吧?等到了年纪你不放她走,说不准她心底还要埋怨你呢。”
“她这样好,我哪里舍得她不顺心,若她自己中意也罢了,若是她没点头,谁也不能从我身边带走她。”许栀和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何娘子,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你也不必再与我说囫囵话了,我只说一句——”
顿了顿,她歪了歪头,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事不关方梨,便当我受不住她日后会有一门难缠惹人厌的婆母吧!”
何娘子被她的话绕晕了,一时间没想明白她的意思。
半响,才反应过来许栀和说她难缠又惹人厌。
她竟敢骂她?!
何娘子在巷子卖了十多年的猪肉,何曾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过,当即扑上来准备撕扯许栀和的衣裳。
陈允渡和良吉同时行动,将许栀和牢牢护在身后,何娘子只能瞪着眼看着许栀和安安静静地站在后面,衣裙一丝褶皱都无。
良吉心中只有主家和对自己好的人,没什么不与女人动手的圣人心肠——尤其是许栀和既是主家、又是对他好的人,被他归属到了亲人的行列。
他将何娘子的手背到了身后,压制着她不得近前。
许栀和抬眸看了一眼良吉。
良吉接收到她的意思,二话不说拖着她往外走。
何娘子的嘴被捂住,她只能怒瞪着眼睛,恨恨地看着许栀和。
许栀和抬起脚步走到门边,语气冷淡道:“现在我明明白白地讲——我们家不欢迎你们何家,若是还敢来骚扰方梨,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到了开封府,也只会治你乱闯别人家的罪名……谁知道你要在我家做什么。”
良吉等许栀和说完,松开缚住何娘子的手,威慑地将拳头捏得噼啪作响。
他捏完,毫不客气地将门栓上。
何娘子的胳膊被压在后面,乍然一松,胳膊发麻,她叫骂了一声,扑在门上,却怎么也砸不开。
“黑心肠烂心肝!恁天杀的贼妇人!泼皮腌臜货,竟敢把我扔出门外,真当自家有了本事就汴京城里没人可管了吗!”
何娘子开不了门,又咽不下这口委屈,当即坐在了门槛上,捶着自己大腿开始骂起街来,“可怜我一妇道人家,打不过那八尺猢狲,叫人给欺辱了去!她这是欺我家中无人当高官,无人给撑腰啊!赶明儿非要告上厢公衙门,叫府兵笞二十板子,看恁那张驴脸往哪处搁!”
“恁家门前石阶还没甚区别,倒学起太师府摆谱?真当得个魁首,便能在汴京城横着走?”
良吉用背抵着门,将她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大娘子,她骂得可真难听。”
光是听她骂的话,良吉就觉得自己的耳朵受了莫大的委屈。
许栀和将纸团揉成小拇指大小,递给良吉两个,教他戴在自己的耳朵上。
“咱们不听就是了,”许栀和自己也戴上两个,“等她骂累了,自然就该走了。”
第70章
面对何娘子这种人,出去赶她,反而会更加让人更加蹬鼻子上脸。
何娘子想着陈允渡和许娘子都还年轻,肯定是极其注重自己面子的人,信心十足地认为自己嚎不了多久,门就会打开,然后主动低头认错,向她求和。
但她想错了。直到她嗓子嚎得快哑了,门都是紧紧闭合的。
他们不在乎所谓的运势,也不在乎他人的眼光。
小院正对着马行街,往里走是巷子胡同,有人好奇地朝这边张望,渐渐地,有三四个人围了起来,小声窃窃私语着。
何娘子见状,叫嚷得声音更大了。
“哎哟喂!老天不睁眼,恶人当道走,我这一把年纪,就两个小辈赶了出来,当真造孽哟!”
她声情并茂,如泣如诉,有不明真相者起了恻隐之心,上前一步询问道:“娘子遇到什么难事……虽说是除夕,但开封府有人当值,要是儿女不孝、遇人不淑,我们也好帮着你一道将人扭送开封府。”
听到这人的声音,何娘子的眼睛立刻睁大了,她几乎一瞬间就在脑海中构思了对自己的有利的措辞。
她刚准备说话,人群中忽然响起了另外一道声音,“何娘子,莫不是为着你家痴傻儿的事情?”
这人是巷子里的老住户,对何娘子家的那些事,心中自然有印象。
旁边人不解,认真问:“什么痴傻儿?”
何娘子的脸色白了白,“你胡说什么!我家大郎只是心智不稳,不憨不笨的,岂容你这般张嘴就诬陷?”
说话那人见到何娘子这样的反应,嗤笑了一声,“何娘子,这巷子里谁不知道你来巷口小院做什么。无非是看中了这家的丫鬟,想讨给你那痴儿做新妇……你也甭藏着掖着呢,是不是被人家赶出来了?”
此话一出,旁人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是这样!
但凡家里有心,谁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痴傻儿?这娘子八成是设计诓骗不成,又出一招。
原先主动与何娘子搭话的那人脸色也不太好看,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替人出头,却是为着这么个事儿,当真叫人心中憋屈。他将别人对他的打量怨怪在了何娘子身上,冷着声音问:“你这妇人,讲话也不说个清楚。现在还坐在人家门口嚎丧,也不嫌晦气!”
他说完,旁边人若有似无地打量立刻消失,他神色定了定,更是觉得自己此举不错。
何娘子望着众人谴责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开始是对自己有利的局面,怎就走到了这一步?
都怪那个碎嘴的邻里!要不是他开口揭露了真相,哪里会有这许多人指着她?何娘子气得胸口发烫,但面对着这么多人,纵使寸厚的脸皮也觉出羞意,用布巾遮挡着自己的脸,在众人的奚落和指点中跑回了自己的家。
何娘子的相公站在门口,见何娘子像过街老鼠一样溜了回来,心中猜到了始末。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她说:“叫你莫要去,现在被人赶了回来,脸上可有光?”
何娘子想起刚刚的阵仗,顾忌着自己的脸皮没说自己被不少人围观了,她一声不吭地走到桌边,倒了半碗水喝下。
“你倒是想得清楚!”何娘子眼神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内堂,隔着已经变成灰色的门帘,里面坐着一个呆呆的成年人,他对着日光数着自己的手指,第一遍数错了,第二回才数对。她心中漫起一抹酸涩,要是……要是那年冬日,他们没有出去就好了。
就凭着何大郎周正的长相,肯定能取得不少小娘子的欢心,何至于她这般低声下气地求爷爷告奶奶。
何娘子一腔委屈和愤懑无处可发,只能恨恨地伸手捶了一下自家相公,“你既然这般能说会道,给我儿娶个新妇过来,我便不说你什么了!”
何娘子的相公脸上一阵为难。
新妇,哪是说娶到就能娶到的?
“就知道你也是个只会说话做不了事的糊涂蛋!”何娘子说,“你要是家财万贯,数不清的人愿意过来伺候儿子,要怪,就要怪你不争气,苦了儿子,也苦了我。”
何娘子的相公对妻子的愧疚大多来源于此,听她这么说,脸上一阵灰白。他想着现在趁自己和何娘子还算有些气力,挣些钱给儿子挑一个稳妥的小厮照顾……何大郎虽然心智停留在了六七岁,但是身躯却是实打实的成年人,丫鬟力气终究比不上小厮的。
可何娘子不这么想,能白捡漏的事情,花钱才能做成,多不值当?
何娘子望着自己如木头般呆呆愣愣的丈夫,气不打一处来,她翻了个白眼,走在桌前坐下,冷着嗓音道:“不成便不成了吧,方梨长得一股狐媚子相,等日后你我走了,说不定还会红杏出墙,做些不可见人的勾当……”
何娘子话音未落,门口却忽然多了几道身影。
何娘子的相公也瞧见了,看清来人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正是许娘子一家。
又不止许娘子,陈允渡……还有好几个平时见过的邻里。
他们站在门口,脸上是出奇一致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平日里还算正常的何娘子,怎么会口出这般言论?
何娘子大脑中轰地一声,仿佛一根弦绷断,渐渐地,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子虚乌有的事情,她只是随口一说,谁能想到许娘子和陈允渡闲得发慌,竟然随着一道过来了。
内堂中的何大郎听到了院门口的声响,目光从自己的手指上移开,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似乎在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这般吵闹?
何娘子见他探头出来,头皮发麻地大喊道:“快回去!”
何大郎没能领会母亲焦灼的心情,他走了出来,见到门口站着的人,以为都是来跟自己玩闹的,咧开了嘴角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