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119节
常庆妤说:“那……许姐姐和我一道去拜见一次母亲?夏日天热,母亲应当会催着我们回来用饭。”
许栀和在心中做好了心理建设,除夕时候的那点不愉快被她忘在脑后。常庆妤重视自己的母亲,她也不愿意与常大娘子一直保持冷淡的态度。
今日,算是破冰之旅。
常庆妤见她神色淡定,心中忍不住雀跃起来,许姐姐是很好的人,她想要让母亲认识她的好友。
她虽然在汴京城生活了这么久,但身边的好友却不算多,许栀和算其中一个。她也是见证了自己从及笄到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人。
许栀和问:“那梁影和云阔?”
“她们看画正酣,”常庆妤说,“还是改日再去吧。”
人一多,难免交谈的时间就会过长。常庆妤不希望有什么事情喧宾夺主,抢占了午后的时光。
和梁影、陆云阔说过,两人一道去了常大娘子所在的常家正院。
光是从常庆妤的院子走到正院,足足花了她们半盏茶的功夫。好在一路上绿树成荫,阳光斑驳而不浓烈。
常大娘子正坐在庭前的竹榻上看账本,旁边又丫鬟摇着团扇纳凉,对面的竹篾上,有丫鬟跪坐在案前,银刀起落间,冰盏里堆起雪浪似的鱼脍,她伸手装点,薄荷叶缀作碧玉簪。
常大娘子最好这一口冰镇的鱼脍。
听到声响,常大娘子抬眸,看向了站在门口的两道身影。
常大娘子的目光径直地掠过常庆妤,落在了许栀和的身上,语气带着温和的笑意:“这么热的天气,冒着太阳过来的?这儿有新鲜的鱼脍,消暑解热。”
她像是个寻常的父母,见儿女带了喜欢的朋友上门,热切的招呼着。
常庆妤对常大娘子的反应很满意,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常大娘子的身边依偎着她,嘟囔着撒娇说:“娘,你不是一直说我不肯带许姐姐来见你吗?现在来了,你没有什么表示?”
常大娘子伸手在她的脑门轻轻一弹。想了想,抬起了自己的手腕,将腕上的一枚白玉镯子褪了下来。
她用花香熏过的帕子包裹住,招呼许栀和上前,“庆妤常常在家中提起许姐姐,但她藏得太好,直到今日才得叫我见你一面。”她的目光落在许栀和的身上,不带一丝冒犯,“如今见了,才发觉她许姐姐生得如此标致……庆妤这孩子太过突然,叫我也没有事先准备。这枚镯子权当见面礼,还请许姑娘莫要推辞。”
帕子中包裹的玉镯,颜色纯澈透亮,晶莹温润。
一看便不是凡品。
许栀和不敢收受这么贵重的东西,想要婉言推辞,忽然听到了常大娘子说:“我只庆妤一个女儿,她与你交好,我也当你为半个女儿,算得上你长辈——长者赐,不可辞。”
常庆妤也眨了眨眼睛,凑到许栀和的耳边咬耳朵道:“许姐姐你就收着吧。这样的玉镯子,母亲每年都会去玉石坊订做。”
许栀和便应“是”,伸手接过了包着玉镯子的丝帕,“栀和多谢常大娘子。”
“不客气。”常大娘子笑,“许姑娘若是不介意,我便称你为栀和吧?”
许栀和说:“自然可以。”
在常大娘子的盛情邀请下,许栀和尝了一口鱼脍,从冰上取下来的鱼肉毫无腥膻之气,反而带着淡淡的酒香和薄荷味道。
等吃完,常大娘子说:“我这边无趣,你们快些回去吧。来回路上太阳大,叫人撑着伞。”
常庆妤对这套流程熟记于心,听到她这么说,欢快地迈开了步子拉着许栀和离开,“知道知道。母亲放心,肯定晒不坏的。”
回去路上,许栀和没了刚开始过来的忐忑之心,常庆妤见她有兴致去看院中的布景,笑着撞了撞她的肩膀,“许姐姐,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许栀和说:“是啊,常大娘子温和慈爱,很好相处。”
“母亲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我喜欢你,母亲自然也喜欢你。”常庆妤一边走一边蹦蹦跳跳,伸手去够树上一簇绿色的叶子,“对了许姐姐,我从未听你提起过你母亲。”
许栀和嗓音轻柔,目光落在她指尖触碰的那一簇绿叶上,“她啊……她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去爱我了。”
常庆妤摘叶子的动作僵硬了一瞬间。
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常庆妤动作轻缓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语气略带歉疚,“许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许栀和摇了摇头,其实她自己都快要记不住张娘子的面容,她靠着自己越发模糊的回忆和小舅张弗庸的描述道,“当我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时,我娘会给我唱许多歌,哄我入睡。在我出生之前,小舅说娘到了九月也不肯闲下来,会为我制作合身的衣裳。”
常庆妤听着她的叙述。
许栀和与张小娘陪伴的时间实在太短太短,她能回忆到的内容也十分有限。不过从张弗庸翻出来的小小婴儿衣裳中,许栀和依稀可以看见一个温柔女子全部的爱意。
一针一线,极尽牵挂。
常庆妤看着许栀和的神色,在脑海中飞快地扒拉着有什么话题说出来会让许姐姐开心一些,但还没有想出来,沿途平静的潭水中忽然溅起一抹水花,常庆妤被吸引了注意力,立刻指着说:“许姐姐,你瞧,是鱼。”
水面上扑通一声。
许栀和在声音响起的时候也望了过去,目光落在鱼尾留下的波澜上。
一圈圈的波纹涟漪越来越扩大,常庆妤吸了吸口水,兴致勃勃地提议:“许姐姐,咱们捉鱼吃吧?”
许栀和:“啊?”
几乎是在常庆妤说完的一瞬间,刚刚翻腾的鱼又一次跃出水面,高调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许栀和觉得那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它只是活动一下筋骨,怎么就勾动了府上大小姐的馋虫?
常庆妤舔了舔自己的下唇,刚刚在母亲那儿吃过的美食似乎还有留有余味。她说的“捉鱼”自然不是自己下水去捞,而是指挥小厮找来了鱼叉和渔网,盯着水面开始捞鱼。
奇怪的是,后面又明目张胆地跃起一次后,那条鱼再也没有了声响,像是生怕自己被发现,然和被片成薄厚均匀,颜色白皙的肉片,浸泡着冷酒和蘸汁。
常庆妤站了一会儿,嫌外面太热,和许栀和一道回去了。
厨房正在准备午饭,布置在偏厅。回去之后小坐了片刻,众人起身去偏厅用饭。
摆在餐桌正中间的,是一道看着就鲜嫩可口的浇汁鱼脍,边上还有一道清蒸鲈鱼。
青瓷盘中,一尾看起来新鲜极了的鲈鱼卧在上面,鱼身上被片出了口子,上面点缀葱段、姜片,莹润如玉的鱼肉半浸在琥珀色豉油中,将蒸腾的热气与豉香轻轻拢住。
许栀和能听到身边好几道咽口水的声音,包括她自己。
等几人落座之后,丫鬟上前用银筷为常庆妤布菜,她伸手从清蒸鲈鱼的腹部夹了一筷子蘸着汁水的雪白鱼肉放在常庆妤的餐盘之上。
常庆妤毫不客气地伸出筷子,将那一口鱼肉送入口中。齿间的鱼肉肌理裹挟着汤汁,葱油和豆豉将鲈鱼本身的鲜甜层层托起,入味甘醇,在舌尖缓缓流转,像是水墨在宣纸上晕染,一下子侵染了她整个口腔。
丫鬟见常庆妤喜欢,笑说:“姑娘,这鱼是刚从潭里捞出来的,可新鲜了。”
常庆妤鲜得想将舌头吞下去,说不了话,只好用点头示意自己很满意这一餐饭。
许栀和也尝了一口清蒸鲈鱼,一动筷,便再也停不下来。
梁影和陆云阔见两人都不拘小节,也从一开始的拘谨变得放松起来,陆云阔没委屈自己,什么菜色喜欢,便会多夹两筷子,而梁影规规矩矩,每一样菜都会尝几口,胃口小得和猫儿一样,直到有丫鬟用木桶呈上了饭。
常家的米不是粗米,而是上好的碧梗米,煮出来颜色透亮,颗颗晶莹,略带粘性。不需要配什么大鱼大肉,光是本身的香甜气息,就很诱人。
文静的梁影吃了满满当当的两碗米饭,最后优雅地用帕子揩了揩嘴角。
许栀和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梁影才十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那么一点,身体自然就瘦弱了。
许栀和希望她们两个健健康康。
一餐饭下来,四个人都吃得肚圆,气氛变得越来越融洽,唯一受伤的只有潭里的鱼。
常庆妤用眼角余光看着许栀和动作,学着她顺时钟揉着自己的肚子,同时在脑海中打定主意,明日午饭还要吃鱼。
这鱼太好吃了!
揉肚子就像是会传染,一个接一个,最后连梁影都加入了其中。许栀和一眼望过去,便是三个十几岁的姑娘靠在椅子背上,像一条放松的咸鱼揉着自己肚子。
别说,看着还挺和谐。
休息了半个多时辰,腹中的涨意渐渐消散。许栀和与常庆妤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的心思。
常庆妤先站起身,轻咳一声,“你们坐在这儿,我去看看厨房的绿豆汤如何了。”
梁影的脸上有些红,今日来了之后,她就一直在喝喝吃吃喝喝,好像不是来看许娘子的画,而像是过来享受一样。
“常姑娘,”梁影说,“我陪你一道去吧?”
“不用不用,你坐,”常庆妤心底警觉,面上不显,她招呼梁影坐下,“走一趟的功夫,不费事。”
梁影只好看向许栀和,见她安抚地看向自己,梁影才歇了要帮忙的心思。
寻了借口出来的常庆妤走到堂中看她们吃饭期间,小厮和丫鬟布置的情况。主座的太师椅旁边,出现了两盆她平日并不喜欢的青松。她喜欢姹紫嫣红的花卉,青竹、兰草和青松这样文人墨客喜欢的东西,她向来不是很热衷。
但现在瞧着,倒是格外顺眼。
湘妃竹摆放在最中央,府上的花匠不知道为什么姑娘突然要湘妃竹,但不妨碍他们顺势讨好,送来的湘妃竹颜色青翠,叶片无破损,来之前在竹叶上洒了水,此刻有水珠朝着叶尖汇聚,坠成一滴晶莹,要掉不掉。
桌上摆放着错青瓷香炉、朱漆托盘,一盘风干雉胫,一碟霜柿,一函蓝布裹的画轴。常庆妤仔细检查过,再也没有旁的错漏,十分满意地笑出了声。
一想到自己等下能在旁边最近的位置亲眼见证这一切,常庆妤便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和许姐姐认识的这大半年,经历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从羊毛手衣、到描金之画,再到现在的主持拜师仪,她都像是推开了一扇以前自己从未设想过的门,门后面的世界有波澜壮阔的江水滚滚,也有蜂蝶环绕,莺歌燕舞的山谷花开。每一样新鲜的东西,都让她亢奋、着迷不已。
常庆妤竭力克制着自己上扬的嘴角,走到偏厅去喊人出来。
许栀和早有准备,却还是被常庆妤的思虑周全惊到了片刻,梁影和陆云阔则完全怔在了原地,完全想不明白怎么吃了一餐饭的功夫,正堂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看样子,像是拜师礼。
常庆妤伸手扯了扯许栀和的衣袖,示意她上前落座。
昨日夜里她紧急问了兄长拜师的流程,正经的拜师仪太过于繁琐,三跪九叩,束脩六礼。她简化了流程,只需要许栀和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让两人站着端一杯茶水即可。
许栀和回过头捏了捏常庆妤的小指腹,走到太师椅前坐下。坐定后,她抬眸看向仍处在不可思议之中的两人身上,笑着提醒,“该敬茶了。”
梁影和陆云阔如梦初醒,平时还算稳重早熟的两个人在堂中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一通,最后才在丫鬟的低声提醒中找到了用于敬茶的杯盏和茶水。
她亲手端起茶壶,将碧色的茶水注入秘色的茶盏之中,然后颤巍巍地端着水走到许栀和面前,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栀和是第一次正式收徒弟,梁影也是第一次拜师,大家全然陌生,都只能按照自己曾经的印象一步步推进。
杯盏中的茶水轻轻摇晃,许栀和伸手接过,还没送到唇边,忽然看见梁影扑通一声跪下来。
许栀和顾不得喝茶水,连忙将杯子放在一旁,俯身扶她起来,“拜师就拜师,跪什么。其实早在三月前,我就已经下定决心,现在所作,不过完成仪式——无论今日喝不喝这杯拜师茶,我都拿你们当自家人。”
陆云阔一改自己欢乐的样子,走到了门扉后面偷偷抹眼泪。
梁影没说话,也是眼角微红,许栀和哄完一个,又去哄另一个。
两个人的茶水都喝过后,许栀和从袖中拿出两支她精心挑选的鸡距笔。这种笔和平常用于书写的毛笔略有不同,短锋硬毫,形似鸡爪之距,适合小字书写,同理,也适合描画勾线。
前朝书法家颜真卿曾用此笔。
分完笔后,许栀和看着两人说:“我们虽然是师生之宜,但实际上年岁相差不大,有什么事情可与我说……要是觉得师父不好叫出口,跟着庆妤喊许姐姐也可。”
常庆妤本还想着美滋滋混个长辈当当,常家族谱之中,除了堂兄堂姊尚且还没有孕育孩子,常家目前就数她年纪最小。一到逢年过节,不是在叫这个叔父,就是在叫那个兄长。
好不容易以为自己能升升辈分了,没想到还是一场空。
常庆妤咬着下唇看着两个白萝卜,哦不对,姑娘,眼神略带幽怨。
不过也好,一直叫师父师父,会把许姐姐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