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129节

  在从前,没有人提醒的情况下,小升是绝对想不出来可以主动给人做些什么。秋儿看着那两把扇子,顺着握着扇子的手往上移,看见小升的脸。
  他依旧寡言,但依旧开始改变。而这种改变,发生在她前两日问他——愿不愿意跟在姑娘的身后做事?
  他现在的行为举止和姑娘当时反问她的话对应上了,姑娘问“你有没有问过他是否愿意?”,现在结合小升的表现来看,他是想留在自己身边?
  秋儿还在纠结,许栀和伸手接过蒲扇,她取了其中一把,将剩下的一把放在桌面,目光看向另外三个人。
  良吉率先移开了视线,秋儿年纪比他小,又是女孩子,他是把秋儿当成妹妹看待的;至于明礼,还不及秋儿大的小孩,他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铺子里留下来的这几把有些年头的蒲扇,远不如他亲手做的好。
  早知道应天府铺子缺蒲扇,他当初就应该多做几把,带过来。
  许栀和对良吉的反应并不意外,她看向秋儿和明礼。
  秋儿说:“我不用,明礼年纪小,给他吧。”
  明礼不甘示弱,谦让道:“秋儿掌柜是女孩子,我堂堂男子汉,应该学会照顾姐姐。”
  母亲说过,在外面遇见女子,不论年纪相貌,都应当谦让有礼,这样才会更讨人喜欢。
  “没事儿,我不热。”秋儿坚持,“你看你,鬓角都出汗了。”
  明礼脸上隐隐约约的笑意消失了个一干二净,他诧异地抬头看向许栀和、良吉,得到两人的点头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低声说:“这不是热的,这是我情绪激动的。”
  秋儿胜了一筹。自从跟在姑娘身后,就数她年纪最小,姑娘姑爷、方梨姐姐、良吉大哥诸事都让着她,后来管了铺子,翠雁、小槐、小升和瘦猴年岁都长于她,口中喊着她“掌柜”,但不涉及铺子经营、生活上依旧将她当成妹妹,现在终于遇见了一个年纪比她小的明礼,她终于可以学着姑娘他们说话了。
  她将扇子摆在明礼面前,“我心静自然凉。明礼不要推辞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明礼不再推辞,许栀和见他们终于商议完了扇子分配,像是随口说:“你们这般谦让,显得我很不合群。”
  她语带轻柔笑意,其他三人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她的意思,却能猜出来她正在缓合气氛。
  明礼用袖子悄悄擦着额头,见汗水洇湿了小一片衣袖,才将自己恨不能现在就走的心压抑下来。
  又坐了片刻,许栀和等到了理想的状态。风吹来一片庞大的云,遮挡了炽热的阳光。四人趁着这段短暂的天阴,朝着明礼三舅舅的府邸走去。
  还没走到一半,云被风吹散,几人加快了脚步,在树荫下穿梭。
  走了差不多一盏茶功夫,秋儿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带着我们走错了?”
  她记得刚刚看过这家清苑茶馆,这是第二次见了。
  明礼有些心虚,从前到三舅舅家,都是跟在家中长辈、或者坐在马车中过来,自己独自走来,这还是第一遭。
  他只能根据自己的模糊的印象和方向感走,
  就当他准备承认自己不认识路的时候,忽然余光瞥见了一道向上的小路,他立刻恢复了精神,“没走错没走错,顺着这条路往上走一会儿就到了。”
  秋儿将信将疑,旁边的良吉安慰她:“来都来了。信他吧。”
  许栀和双手撑在膝盖上,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听到明礼的声音,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四人顺着往上的山路走了片刻,才发现山路上靠左手边的灰白色围墙都是一户人家所有。
  他们停在了围墙的中央,褐色的门庭前摆放了两只石狮子,沿着石狮子往上,梨花木的匾额上赫然写着“魏府”两个字。
  字迹遒劲洒脱,笔锋分明,入木三分。
  许栀和看了一眼,觉得这字迹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
  守门的小厮习惯了没什么人会来这清幽安静的半山坡,正倚靠墙面打盹儿,偶尔伸手驱赶蚊子。
  听到声响,他们打着哈欠睁开眼睛,看见明礼的时候,简直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这恨不能吐着舌头喘气、汗水涔涔的小书生是明小郎君?
  明礼还记得魏家的门守,见他瞪大眼睛不敢确认,也不责怪。他直接上前几步,出声询问:“三舅舅在家吗?”
  二舅舅在应天府当值,他今日晨间才去衙门堵过,心底门清。三舅舅伤了腿,应该正在家中养伤。
  听到明礼的声音,守门的小厮才确认了真的是明小郎君。听到他的问话,小厮连忙点头,“在的在的,三郎君正在鲤鱼亭。”
  他又看了一眼后面站着的许栀和、秋儿和良吉三个人,迟疑问:“这些是?”
  “这都是我朋友。”明礼伸手一挥,催促道,“你快点带我去见三舅舅。”
  第87章
  他的语气太过急切、太过理所当然,小厮将正准备脱口而出“看着也不像书院的学子”咽了下去,带着四人走入了院子。
  院子修在半山坡,松树、柳树、枫树和青竹错落有致。风吹云卷,浮云掠过九曲回廊的漏窗,在青砖地上投下粼粼竹影。东隅假山叠作云岫,太湖石嶙峋处涌出清泉,泠泠跌入半月池中,惊碎满塘碧玉。
  池西立着座悬山式水榭,檐角悬着铜铃,风过时荡起清脆声响。六角攒尖亭翼然立于叠翠之间,檐下悬着竹丝帘,帘外垂落紫藤千缕,正巧掩住“清轩”二字的匾额。
  卵石曲径蜿蜒直至青砖砌成的亭台,听台中,坐着一个散着长发,身着冰蓝色长衫的男子,倚靠在一人合抱粗细的漆红色柱子边拨弄着鱼线。
  他的动作随性,钓上了鱼,只看一眼,然后将其从鱼钩上取下来,重新扔回水里面。
  许栀和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声,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闯入了一个世外高人隐居的妙处。
  男子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慵懒地回头扫了一眼,明礼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哒哒哒地跑到他面前喊:“三舅舅。”
  魏清暄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仰,没有流露出半分的嫌弃之色,他长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说话的时候眼尾向上挑起,自带三分笑意,他说:“明礼?你怎么来了?”
  明礼昨日回去,并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自家三舅舅,比起二舅舅的稳重,三舅舅多少显得有些不靠谱。
  他没有明说,而是凑近魏清暄的身边,面不红心不跳地说:“自然是想念三舅舅了。”
  魏清暄轻笑了一声,眸子落在他身上专注认真,眼中却明晃晃地写着没有信。
  “真的,我对三舅舅之心,日月苍天可鉴。”明礼更凑近了一些。
  魏清暄闻着他身上一路的汗味,默默伸手将热情想要证明自己的小外甥拦在了几步开外,他的视线落在了后面几个人的身上,“那是谁?”
  “我新认识的朋友。”明礼大大方方地说,准备和三舅舅介绍,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许栀和的姓名。
  许栀和见状,主动说:“我姓许,名叫栀和,这位是秋儿,这是良吉。”
  魏清暄涵养很好,听到许栀和的介绍,微微笑着颔首:“许娘子。”
  招呼完,魏清暄像是笑了一下,紧接着说:“我名叫魏清暄,家中行三。你们既然是明礼的好友,可喊我一声魏三舅。”
  正如明礼来之前反复重申的一样,魏清暄是个极其好说话的性子,嗓音带着笑意,叫人如沐春风。
  他说话的时候,一阵风吹动了他散落的头发,他像是才发觉自己衣冠不整,随从折下一根竹枝当作发簪,将自己漆黑如墨的长发束起。
  鬓边垂落了几根稍短的发丝,落在眉峰处,他随手拨弄了一下,见几根碎发巍然不动,无奈地勾了勾唇,对许栀和几人说:“见笑了。”
  许栀和摇头,“冒昧打扰,本就是我们失礼在先。”
  换言之,魏清暄在自己家中,想什么发型,哪里轮得他们说嘴。
  魏清暄站起身,他身量极高,将垂钓用的鱼线和竹竿放在一旁,招呼站在水榭尽头的丫鬟准备茶饮和冰块。
  丫鬟微微俯身,转身离开去准备需要的东西。
  魏清暄收鱼线的时候很耐心,修长的指节翻动,将银白色的鱼线卷成小小一团,然后打开旁边的木匣子将其妥善放好。
  明礼抢在魏清暄亲自动手收拾东西之前,将他的鱼竿从地上捡起来,竖着倚靠在漆红色的柱子上。
  许栀和默默看着这对舅甥的动作,看了一会儿,又悄悄看向了水榭后方的置景。
  北墙开扇月洞门,门内芭蕉叶底藏着方砚池,池畔立着瘦透的英石,石纹似米南宫的雨点皴。西厢轩窗半启,可见内里悬着幅阳光灿烂的山水画卷。水光在阳光下荡漾着粼粼波光,蒸腾的水露冲散了属于盛夏的燥热。
  如果人生当有一处终老,选在这样的地方必定极妙。
  更多的内容,就需要继续深入去探索了。她才刚到这里,不宜随意走动,只好收回视线,重新将目光落在正在收拾的鱼竿上。这根鱼竿看起来新做不久,竹竿泛着青翠的颜色,竹节处也没有一点点打磨平整……语气说是一根鱼竿,倒更像是随手选中的一根青竹。
  许栀和想着,不动声色看着沉默但默契十足的舅甥两人……这两人的相处模式竟然是这般安静吗?
  魏清暄慢条斯理地收拾完了东西,然后才看向明礼:“你找我什么事?若是要说‘想我’之类,还是免了。”
  明礼堆着脸上的笑容,说:“哪有什么要事,不过是想带着新交的朋友来舅舅这儿避暑。舅舅,我帮你放鱼线。”
  魏清暄看着主动积极的外甥,含着笑意任他动作。
  丫鬟端来了葡萄、香梨和茶水,站在水榭外面请示:“三郎君,瓜果送到了。”
  魏清暄说:“放桌上。”
  丫鬟领命,将瓜果摆放在水榭正居中的大理石桌上,俯身恭敬退下。
  她离开后,魏清暄扶着柱子起身,挪动自己的脚步到了大理石桌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不必拘谨。”
  许栀和敏锐地感觉到了魏清暄右腿姿态的不同,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现在才能赋闲在家荫处垂钓。
  因为不清楚魏清暄的性格,许栀和装成什么都没有感受到的样子,被明礼拽到了大理石桌前坐下。
  葡萄用泉水清洗过,水珠挂在上面,显得颗颗晶莹饱满。明礼捧着晶莹剔透的葡萄,献宝似的捧给许栀和:“东……姐姐你尝尝。”
  许栀和被他热切的目光注视着,略迟疑一下,便坦然伸手接过。
  魏清暄看着两个人的动作,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笑。
  但笑了没一会儿,又嘎然而止,他看向明礼,带上了一分严厉。
  明礼不知道为什么舅舅突然露出这样的表情,但这不妨碍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眼珠子一转,然后故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还是舅舅这里的东西好吃。”
  魏清暄的指尖无规律地轻点桌面,听到明礼的声音,瞥他一眼。
  “你若是喜欢,叫你母亲每隔几日过来取用即可。”
  “家中自然是不缺的,”明礼咬了咬下唇,“只不过书院里面的吃食太过磕碜,舅舅你瞧瞧,我脸是不是瘦了些?”
  明礼把自己当作三岁小孩,直接站起身跑到魏清暄的面前,指着自己的白里透红、圆润的脸蛋问。
  魏清暄伸手在他的脸上用力地掐了一把,似乎是想从他的脸蛋中掐出水分,等到明礼的脸蛋浮现出一抹红痕,他才实话实说:“没看出来。”
  明礼:“……”
  他这几日自然没瘦。这几日他天天跑和乐小灶,动辄两三碗米饭下肚,能瘦才有鬼了。
  不过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在他问的时候,三舅舅心疼地说“怎么瘦了?是不是在书院吃的不好?”,然后他顺着这个话题顺理成章地引出后面的话题,打听书院食堂的消息。
  魏清暄自然没错过明礼脸上幽怨的表情,仿佛自己的实话实说造成了多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许栀和看到现在,大抵猜到了明礼想要说的话,不禁在心底笑了笑。
  “明明就是瘦了,”明礼放大自己的声音,像是说给魏清暄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不过是因为三舅舅不关心我,不知道我变化罢了。”
  明礼的理不直气也壮,魏清暄并不是第一次领会,但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一丝微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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