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同时,魏渺也意识到,养白雪亭,是不能像养杨谈一样,给口饭就能活,一顿手板就长记性的。
十月初五,白雪亭十二岁生辰当晚。
魏渺带着她和杨谈去西京颇负盛名的酒楼吃了一顿大宴,白雪亭被老师的厨艺荼毒已久,好不容易吃到人饭,简直是要扫荡一空。
她吃得心满意足回屋子,腹中疼痛刚刚袭来时,还以为是吃多了。
但一直到夜半,那股酸涨的感觉都没有消失。
白雪亭疑惑地睡着。
第二天醒来,一滩凝固的血迹在被单上铺开,她才骤然惊醒——
书上说虚岁十四天癸水至,她是该来月信了。
白雪亭眨眨眼睛,脑子停滞了一瞬后,默默起身穿上衣裳,又裹了一件披风,准备打桶水把被单洗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她回想起来,阿爹似乎会购置好很多绢帛,缝成月事带?如意娘好像也是自己用布缝的。
天爷,她的女红手艺继承江露华,十个指头扎穿了,线还没穿进针孔里。
小白雪亭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件*大难题。
她到中庭时,杨谈刚好收剑,挽了个利落又漂亮的剑花,分不清长剑和少年的脊背哪个更挺拔。
他惊讶看着舀了一大桶井水的白雪亭:“大早上的你要那么多水做什么?”
没人告诉白雪亭,世道将月信归于“女子私隐”,她坦然据实相告。
“……所以我现在要把被单洗了,血渍留在上面太久不好吧?”
杨谈足足呆愣了半天,白雪亭眼见着小少年皮肤从白到红,耳尖都快滴血了。
对于世情,白雪亭有时是迟钝了些,但察言观色她是一把好手,当即眉心一跳,试探问杨谈:“这……这是不是不该跟你说?”
杨谈脸上浮上一丝挣扎,不过很快,他就放下手里的剑,默默绕到她身后看了一圈,然后道:“你先等会儿。”
他忙跑进屋里,不出片刻,又匆匆回到她面前,臂弯里搭着一件黑色大氅。
杨谈轻轻将大氅披在她肩上。
白雪亭忽地想到,她的披风是浅色的,于是紧张问道:“是沾在衣服上了吗?”
杨谈忙道:“没有。我只是以防万一。”
他身量很高,那件墨色绒氅在白雪亭身上显得宽落落,衣摆垂在地上,染了灰尘。
“被单先别管了。我们出去一趟。”杨谈低下头靠近她,声音很轻,耳尖还是红的,“先把你要的东西买好。”
白雪亭懵懂问他:“你知道去哪儿买?”
杨谈不语,只是脸更红了,好像是快被她折磨疯了。
于是白雪亭闭嘴。
两人背着灶上的魏渺偷偷跑出门。
还没走两步,白雪亭就感觉到腹中一阵剧烈的刺痛,腰腹连着双腿都是酸软的。
她逐渐跟不上杨谈,原本只是肚子疼,越走,越发现浑身都又疼又无力。
白雪亭咬唇忍下来,一把揪住杨谈衣袖。
额上冷汗涔涔,她想现在她一定脸色煞白,像女鬼一样。
杨谈差点被她吓死,立马扶着她两边手肘接住她:“你怎么了?”
白雪亭心想书上也没说天癸将至会这么疼啊,咬牙道:“我……我大概走不动了……”
杨谈手臂绕过她腋下搭在肩膀上,这个姿势更方便白雪亭把浑身重量压在他身上,她仰头望天,气若游丝:
“……难道这是我命中一劫?”
“打住。”杨谈打断她,“医馆还有两步路就到了,别劫数不劫数的,先听大夫怎么说,好不好?”
第30章 师哥热脸洗被单。
“……不足月生,脉弱气虚。”胡子花白的大夫掀开眼皮,似有深意地瞟了白雪亭一眼,“又有旧伤,寒气侵体。才几岁?身体就跟间破屋子似的,四面漏风。你不生病谁生病?”
听见“旧伤”,白雪亭心里一跳,心想就搭了个脉而已,大夫难道这么神?
杨谈不明所以:“什么旧伤?”
大夫和白雪亭碰了下眼神,她动作极其细微,摇了摇头。
“哦……”大夫摸摸胡子清清嗓子,“女孩家脉虚也是正常,她天生体寒。疼痛反应也会比寻常女郎更剧烈一些,生冷之物少碰,旁的倒也还好。开几副药温养着,不算什么大问题。”
白雪亭舒了口气,回头看杨谈,十分理直气壮地支使他:“去,抓药去!”
杨谈很好骗,乖乖点了头。
等他走了,大夫又意味深长看着她,盘起腿以一副“唠嗑”的姿态:“我还真是好奇,你一个小姑娘,上哪儿落下那么重的病根?”
白雪亭摸摸眉毛:“这您就别问啦,各人有各人的私隐嘛!”
章和十一年,白适安护送舒王行至金陵以北,在淮水遭遇伏击。他命所有人全力保护舒王离开,一人留下断后。
后来他的死讯传到金陵行宫,万人悲恸,帝后前后派出几十人寻找白适安遗体,都是无功而返。
因为身在淮阴的白雪亭,在听到死讯的那一刻,还来不及悲痛欲绝,人就已经赶到淮水畔,在深山老林里找到阿爹被冻青的遗骨,默默将他拖了出来。
那年淮水畔难得下了场大雪,她捡一根树枝当拐杖,腰上缠着布条,布条系着白适安的尸体。
白雪亭和如意娘一起,将阿爹葬在故乡山阳县。
原来那年她在雪地里徒步的十五个日夜,给她留下了那么严重的旧伤。
过去太久,她已记不清楚。
仿佛她是病了一场,因为她记得,她好像是在半梦半醒间,得知了江露华的死讯。
那时她已没有力气为江露华收敛尸骨了。
半个时辰后,白雪亭和杨谈鬼鬼祟祟回到蓬庐,魏渺正在中庭候着他俩,石桌上两碗凉透的虾仁粥。
“大早上的,也不说一声,去哪儿了?”魏渺瞟了杨谈一眼。
杨谈立马站直了,半真半假道:“雪亭受风着凉,我陪她去医馆抓药。”
白雪亭在旁边忙不迭点头。
“着凉了?”魏渺微蹙眉头,“可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没有!”白雪亭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要先回去躺着了!”
魏渺还没来得及拦住她,白雪亭已经一溜烟儿跑进屋里。
没过多久,杨谈在门外探头探脑,白雪亭忙招手让他进来。
她把染血的被单卷成一团丢进水盆里,肚子还是酸痛,她掌心贴上去按了按——但掌心也是凉的,完全缓解不了。
杨谈搬了张矮凳坐在水盆前,面上浮红,轻咳一声问她:“你现在是不是躺着最好?”
白雪亭疼得缩成一团,弯下腰整个人折叠起来,十指泡进凉水里:“我洗完就去躺着。”
杨谈吓一跳,隔着衣服把她手腕提溜上来,“水这么凉,你别碰了!”
白雪亭满脸疑惑:“那怎么洗?”
杨谈用袖子擦干她手上的水。
然后十分自然地揉了两下浸湿的被单,找到染血的那一块搓了起来,动作干净利落,好像给白雪亭洗了十年衣服。
白雪亭一边想这不对吧?这不好吧?
一边又疼又想睡觉,被杨谈半哄半劝回床榻上,不久就呼呼大睡。
等她醒来,被单已经晾好了。
杨谈在院子里那株桂树下,魏渺往他额头上敲了一记,正在指指点点中。
白雪亭侧耳去听。
“女孩家来癸水不是小事,雪亭又是容易疼的体质,万一留下什么病根呢?怎么能瞒着我?”
杨谈低头听训,不反驳。
白雪亭溢血比常人更多,也疼得厉害,下榻还有些困难,于是隔着窗对魏渺道:“老师……”
魏渺匆忙走进来,一脸的操心,眼角细纹仿佛又多了几条,低声问她:“还疼吗?药一日吃几次?大夫可交代过了?”
“一日两次,早晨在医馆里吃过一次,晚上用过饭再吃就好了。”杨谈抢先答道。
剩下一个问题,白雪亭不愿瞒魏渺,她现在死白的脸色也瞒不过去。
于是她点点头,轻声道:“还有点疼。”
魏渺蹙眉,有点无措:“你怎会疼得这么厉害?”
问到这儿白雪亭难免心虚,她撇开眼道:“大夫说是天生体寒……”
幸好老师不是爱追问的人,只给白雪亭掖掖被角:“先歇着吧,往后每月许你两日癸水假。”
杨谈好奇问:“两日够吗?”
魏渺正色:“一般来说差不多了。再多容易耽误治学。”
白雪亭:“……”
她癸水一来,魏渺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便养养。白雪亭又是个玻璃人,第一回 月事足足淋漓十日还多,疼得四五日没下来床,吓得杨谈连请三个大夫,药一副又一副煎下去,她惨白的小脸儿才总算多了点血色。
这日上课前,魏渺先领了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到白雪亭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