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不会又是去永宁坊吧!”明珂一拍大腿,气恼道,“少夫人也真是,出墙就出墙了,好歹也避避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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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香积寺,钟磬悠远,苦夏的风犹带热气,白文霜在寺前那口老钟旁站了良久,手里纨扇不停扇着风。她嘴巴撅得挂油壶,眉头拧起来,伸长脖子往远了望,望了一茬又一茬香客,终于等到八十一石阶下,缓缓而来的珍珠白影子。
文霜气鼓鼓走过去,拿纨扇指着她:“白雪亭,你又迟到!”
“又?”白雪亭半挑眉毛,“我好像没跟你单独出过门,哪来的又迟到?”
“我不管!”白文霜背过身,拉着她就往寺庙里去,“说好了今日你陪我赶头炷香,你看,现在连头一百炷都赶不上了!”
白雪亭不理解白二娘这过度的“诚心”,刻薄了句:“菩萨渡人难道还要排队?又不是上大相国寺买肉饼,先到先得。”
文霜一脸“无可救药”看向她:“你这种人,菩萨一定不会庇佑你的。”
“拉倒吧。”白雪亭摆摆手,“她老人家哪回庇佑我了?”
大殿正中一座菩萨金身,莲花台下人来人往,俱是头顶举着三炷香,烟熏火燎,白雪亭眼睛莫名酸得慌,于是让白文霜一个人进去烧香,她去后院林子里转转。
“白雪亭!”文霜追着她背影喊,“你有什么愿望吗?我替你求啊!”
白雪亭向后挥挥手,满不在乎。
文霜对着她远去的影子哼了一声,提裙迈过门槛,心想:你不说我也要替你求,无非就是早日和离。
她在宝塔飞檐下,嗅着大殿里枯焦的香灰,双手合十垂首默念:菩萨菩萨,小娘子到了嫁龄,求您为我赐一位顶好的郎君。文霜不要他出身富贵锦绣堆,但愿他人品贵重,性情正直,能珍视我一生一世。
这厢她虔心求愿时,殿内熙攘香客忽然一阵骚乱,不知何时殿外闯进来一群卫兵,两列一字排开,大声道:“淮安王前来敬香,无关人等退避!”
中元节前夕,香积寺多的是长安贵客,然而,众宾一听“淮安王”名讳,却是个个儿避之不及,匆匆忙忙让出了一条通道。
文霜在人群最深处,一时没听清,再想挪地方已是迟了。
她跪在蒲团前回身,人群已然散开,一道青金色的身影从殿门外吊儿郎当地晃进来,腰间挂满香囊,上头鸳鸯交颈的纹样很是轻浮。
待看清那人细长上挑的眼睛与刻薄寡恩的鹰钩鼻,文霜顿时骇然,腿一软,跌坐在蒲团上。
淮安王傅滔,满长安没有比他声名更臭的人。仗着父亲是福王,成日里作威作福,光强抢民女的状纸都在三法司案头上堆了座小山,更不消提什么吃喝嫖赌,总之,是个“十全败家子”。若非福王的面子实在太大,怕是十个爵位也不够他霍霍的。
见文霜呆呆愣愣跪着,傅滔脖子一歪,似笑非笑盯着她:“怎么还有个跪着的?是要同本王在菩萨面前拜天地吗?”
文霜猛地手脚并用爬起来,对官宦女子来说这姿势算得上难堪了,但惊惧之下谁还管得?她把身子弯成虾子钻进人群里,不停念着: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
傅滔走到菩萨面前,也不跪,就这么站着仰起头,以一种“告知”的姿态:“好菩萨,小王今日诚心来拜,求您可怜我打光棍儿二十四年,赐我个好脾性的娘子……”
众人一旁听着,不禁私语:“谁要是做了他家娘子,多少委屈也受不过来啊。”
光不说他府里那些姬妾,便是淮安王在外惹出的风流事,加之他那让人糟心的阴狠性子,也足够教长安官宦人家对“淮安王妃”之位退避三舍了。
“早听说福王快为四公子的婚事急死了,想聘高门女,但哪家娘子愿遭这个罪?往低了看,又配不上福王府的门楣。”
文霜听了一耳朵,默默想,亏得她家世低,入不得福王法眼。
傅滔拜完,转身往人群里扫了眼,他脸上像被割成两半,左边脸带笑,右边脸阴郁,待文霜隐约感觉到头上压迫性的视线而抬起头时,淮安王脸上笑意方彻底加深。
只听他笑了三声,令人闻之森然。
“多谢菩萨,我便说今日隐有所感,能得一段天赐的好姻缘。”傅滔两步上前,人群自动让开,他径直向文霜走去。
文霜吓得连忙后退。
傅滔又笑道:“我与你见过啊,小娘子,你可还记得?”
他抱臂,上下扫视文霜:“当年你踩死我心爱的青大王,还没给我赔礼呢?今日菩萨为证,不如你替青大王来做我的蛐蛐儿?”
文霜吓得浑身发抖:“不……不要……”
“离我这么远做什么?”傅滔愈发靠近她,甚至伸出手仿佛想摸摸她脸颊,“小娘子,我喜欢你啊。”
文霜猛地闭上眼。
但那人的掌心却没有黏到她脸上。
文霜眼睛睁开一条缝,余光瞟见白雪亭秀丽侧脸,神色淬了冰。
她横拦住傅滔的手,冷冷道:“殿下自重。小妹年幼经不得吓。”
傅滔眯起眼睛,“白雪亭?是你?”
白雪亭掀开他的手,将文霜挡在身后,一福身,徐徐道:“不打扰殿下,这就告辞了。”
傅滔却是冷笑,阴森森的目光穿过她,直直看向她身后的文霜,似是志在必得:
“白雪亭,你今日能带她走,未必往后次次都能。”
“殿下说笑。”白雪亭拉着文霜转过身,冷冷撂下一句,“倘若有自信从我身后抢她走,大可以来试试。雪亭恭候。”
第49章 不如你我尽早和离。
一直到出了香积寺,文霜仍惊魂未定,拍拍胸口道:“真是出门忘看黄历了,怎么遇见这个活阎王!”
白雪亭瞧她吓得三魂七魄都丢了,也勉强放轻声音安慰:“行了,回去跨个火盆,去去身上晦气。”
文霜抓住她袖子:“堂姐,你说他会不会记住我了?还要来找我麻烦?当年我就踩死他一只虫子,怎的这人这样记仇!”
“你是士族女儿,他再怎样也不能强掳你去。”白雪亭拍拍她肩膀道,“要真是来找你茬,你到杨府找我也就是两步路的事儿。”
傅滔纵是个权势滔天的混蛋,也得看郭询和圣人脸色过活,不敢不给白雪亭三分薄面。
白雪亭把心有余悸的文霜送回白府。时辰还早,她在东市晃了一圈儿,西南角坐落一家长安闻名的茶肆,取名“幽篁里”,松竹假山,溪水潺潺,一派清雅风韵。隐约记得宫莲提过一嘴,说这家的荔枝冰酿做得好。
她坐在二楼雅间窗框上,低头看街坊人来人往,四处喧闹。
夏秋交际的风吹起银红披帛,钩在窗外梧桐枝上摇摇欲坠,白雪亭探身出去,两指一挑,刚将那段薄绸捞回掌心就闻得楼下略带焦急的一声“小心”。她低头看,正对上一双熟悉的,古井无波的眼睛。
白雪亭微讶:“同晖兄长?”
李晏走进雅间,温声问她:“一个人?”
“惜文又请不出来,还有谁能陪我?”白雪亭满不在乎笑笑,又叫小二添了一壶君山银针,辅以荔枝酪、樱桃煎几碟小点心。
李晏往小二掌心放了一片金叶子,小二忙不迭点头道谢。白雪亭“哎”了声,“我怎么像个吞金兽似的?兄长不过出门晃晃,遇见我就破了大财,这可不行……”
“出门在外,没有让妹子出钱的道理。”李晏把她付钱的手挡回去,又道,“何况你送来的晴与姑娘近日帮了我大忙,这点茶钱,当作酬谢罢了。”
白雪亭心生好奇,“晴与这么有本事,还能帮上同晖兄长的忙?”
李晏撇去茶水浮沫,缓缓道:“准确说,是帮了我家四娘。前些日子四娘准备与方大人府上结亲,方夫人明面说得好好的,私下里邀四娘赏花时,却同她说,她未来夫婿在外已有一子。四娘性子软,本想闷声受了这个亏,还是晴与替她出头,闹到我这里来,我方替四娘退了这桩婚。”
说罢,他瞄了眼白雪亭,淡笑道:“到底是你送来的人,脾气果真随了你。”
白雪亭心虚啜饮口茶,转移话题道:“兄长今日原想做什么?别被我耽误了正事。”
“无甚正事。”李晏随口敷衍过去,顿了顿,又搁下茶盏,颇无奈道,“你还是别问了。”
他话音刚落,楼梯便被人踩得咚咚作响,他身边那位叫觉明的童子推开门,呼哧呼哧喘道:“郎君教我好找!原是和雪亭娘子吃茶叙旧来了。”
李晏神色一滞,觉明却全无察觉,径自对白雪亭拜了拜道:“雪亭娘子见谅,我家夫人还等着为郎君相看妻子呢,失陪了。”
白雪亭心下了然,圆眼睛稍稍眯起:“既是同晖兄长终身大事,小妹自是不好耽误的,兄长快去吧。”
李晏无奈对觉明挥挥手:“你先下去。我稍后就到。”
“兄长是到我这儿躲清静来了?”白雪亭语声促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