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偏偏在此刻,一支冷箭从她身后破风袭来。
  生死一线,白雪亭反应极快,左手绷紧到充血,手背到小臂青筋暴起,右手迅速抽出“白露横江”,电光火石之间狠狠将那支冷箭打偏。
  身后猝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雪亭!”
  万分凶险时刻,白雪亭甚至来不及惊讶来人是舒王,她只是再度抬起剑,试图格挡呼啸而来的长箭。
  握缰的左手俨然强弩之末,酸软得几乎要松懈了。再这样下去,她不是被乱箭射死,就是跌下马摔死。
  白雪亭死咬着牙关,正要一鼓作气跳进山涧时,身后却忽然多了一股力道。
  舒王揽着她的腰,一把将她带离发狂的马,瞬间抱到了身前。
  这是训练有素的将军都未必做得到的事。
  大难不死,白雪亭诧异回头,却见舒王浑身都发了虚汗,嘴唇煞白,额角青筋突突跳着。
  他的身子骨如何受得了!
  白雪亭立刻从他手里接过缰绳,勒马停下,便在她叫“殿下”的那一刹,又一支羽箭直直朝她眼睛射来——
  舒王几乎是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她,用整副身体护住她。
  白雪亭无比清晰感受到他身上清苦的药味,她颤抖着轻抚上他后背,隔着衣服都那样冷。
  有黏腻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下来,源源不绝。
  他中箭了。
  他为她挡了一箭,救了她的命。
  舒王浑身力气散尽,颓然倒在她怀里。白雪亭怔住了,手忙脚乱接住他,发颤道:
  “殿下……”
  “殿下!”她彻底乱了,抱着他跌下马来,后背狠狠撞上山石。白雪亭却顾不得自己,她双手捧着他白得吓人的脸颊,“清岩?”
  舒王口中溢血,半闭着眼睛。
  白雪亭抱紧了他,哽咽道:“泠奴……”
  舒王终于有了反应,他费力地握住她一根手指,看着她,轻轻笑了笑,气若游丝:
  “我总算,赶在行嘉前面一次……”
  杨行嘉快马赶来时,舒王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
  白雪亭看见了他,几乎控制不住眼泪,抱着奄奄一息的舒王,语气颤抖,像恳求:
  “行嘉,你救救他……殿下是为我,他是要救我……是我害了他,你救救他!”
  其实她也形容狼狈,后背磨破了,在素白的衫子上浸出大片的血红。
  杨谈只觉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心尖像被蛊虫啃噬着,骨脉绞在一起,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咬破舌尖迫使自己清醒,先让明珂将只剩一口气的傅清岩抬到担架上。
  舒王后背中箭,因而只能是趴伏着,但他中毒多年心脉受损,趴伏太久压迫脏腑,也要出大问题。
  苗太医是跟着杨谈来的,见状立刻上前。
  待到一切安排好,杨谈方脱下外袍,裹在白雪亭身上,打横将她抱起来。
  她抓住他小臂,恍惚问道:“殿下会没事的,对吗?”
  苗太医正给傅清岩拔箭,杨谈捂住了她的眼睛。
  可是那些悲咽,依然传到白雪亭耳朵里。
  她仿佛听见血如瀑布喷涌的声音。
  有人叫“殿下”,像是灵堂里的哭嚎,拼尽全力想要挽回一个注定要死的人。
  白雪亭后背刮伤了一大片,满是干涸的血迹,蝴蝶骨那道三寸长的伤疤更是被一劈为二,从中间分出血肉模糊的伤口,看得人触目惊心。
  尽管如此,她也只是皮肉伤,太医多被派去舒王那里救急,她这里便只剩下杨谈。
  看见这些伤口那一刹,杨谈的眼睛几乎像被长针狠狠刺进去,痛得厉害。他彻底知道恨不能以身代之是什么滋味,光是看着,整颗心就仿佛被揉碎了。
  白雪亭坐着,上半身趴伏在书案上。杨谈将药在手心抹开,很轻很轻地贴上去,但掌心下这副细弱的躯体依然一紧,肩胛骨登时往中间绷紧了。
  他慌忙收了手,轻声道:“阿翩,忍一忍,我再轻一点。”
  白雪亭扭过头,眼神涣散,恍惚道:“……你的手给我。”
  杨谈依言照做,忽然虎口一疼,是白雪亭狠狠咬了上来。
  他趁着她注意力转移的时候,飞快将药膏在伤口上抹开,动作极为小心翼翼。
  但终究还是疼的,待到药抹完,他虎口处也被咬出了血痕。
  白雪亭素来是能忍疼的,这样大一片伤口,上药时,哪怕面对最亲的人,也是一声不吭。
  杨谈心疼得喉咙都发颤,盯着那片伤口,眼眶不知不觉间红了。
  白雪亭慢慢转过身来,沉默地张开双臂抱着他脖颈,他想回抱,却怕碰到她的伤口,最终只能双手悬空着,拍了拍她没有受伤的肩膀。
  她声音极轻,不说自己的委屈,只道:“等下你去看看殿下怎么样了。”
  杨谈心尖骤然一紧,但他也只能点头。
  无论如何这次是他来迟,如果他防范得再细致一点,如果他能在面圣之前再检查一遍那匹马——他明知她这次秋猎是一定会纵马去玩的。
  说到底,都怪他不称职。
  沈谙到营帐中时,白雪亭后背上的上药刚刚凝固,杨谈轻手轻脚帮她披上衣服,二人一齐到了外间。
  “查出线索了?”杨谈开门见山问他。
  沈谙面色有些凝重,将一片雀羽金箔递给他。
  “这花样我衣服上也有。”白雪亭讶道,“那件亲王妃的朝服。”
  只不过她的是紫色丝线绣的,而这一角雀羽花样,用的是青色丝线。
  舒王没有娶妻,那除了白雪亭以外,国朝便没有第三位王妃。
  杨谈一时也哽住,他看向沈谙:“是在马厩附近发现的?”
  沈谙点头:“我审了看管女眷马厩的那些人,他们都说,在雪亭去之前不久,只有韦王妃来过。”
  “韦王妃主理女眷一干事宜,到马厩来检查一遍,衣衫上的花样不当心掉了下来,也是合理的。怎么就能确认是她呢?”白雪亭疑道,“她与我又没有过节,有什么理由害我?”
  她不大相信,“何况韦王妃不过一个深闺妇人,到哪里去弄来丹砂藤?”
  杨谈将那枚雀羽金箔握在掌心,问沈谙:“你还没回禀圣人吧?”
  沈谙摇头:“证据未全,我也不好擅自提审端王妃。先把这东西带来,之后怎么做,还得请殿下决断。”
  他跟杨谈相处一向是没大没小的,*今日叫出这声“殿下”来,是真在认真提醒——你杨行嘉是高高在上的昭王殿下,有的是权柄和势力,如今有人明明白白地要害死你的妻子,你查是不查?
  杨谈当然要查,他还要下狠手查个清清楚楚水落石出,将罪魁祸首拖出来碎尸万段。
  他都不敢想若是傅清岩晚来半步,要是那支箭真的射中了白雪亭该怎么办?他纵是当场自杀也偿还不尽罪孽。
  杨谈沉吟片刻,阴影笼罩眉目,更显出他凛冽锐利的线条来。
  “取我的手令,再回禀圣人,就说我要提审韦王妃和她的所有近身宫人。无论什么后果,我一力承担。”
  沈谙肃了脸色,一拱手道:“臣遵命。”
  待他走后,白雪亭在原地怔了会儿,她掰开杨谈掌心,仔细端详那枚雀羽的每一处细节,却发现与她的几乎一模一样,很难伪造。
  她坐了下来,仍是不大相信:“我以为会是傅南珠。怎么会是韦王妃?她没有动机啊。”
  杨谈却忽然想起什么。
  他无声道,其实有的。
  那年桃杏林中,他听见过韦云芝对傅清岩倾心剖白。那种语气,但凡是真心喜欢过人的都能明白,韦云芝对傅清岩绝不清白。
  但这能成为韦王妃暗害白雪亭的理由吗?
  韦云芝当了这么多年端王妃,她是什么性子满长安有目共睹。再柔顺不过,连对端王府中的姬妾一概都是宽容的,这样的人,真的会因为那点嫉妒之心就要了白雪亭的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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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谈走进圣人营帐时,韦王妃端正跪在中间,一旁坐了她多年的夫君,端王殿下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圣人见他进来,问道:“雪亭怎么样了?”
  杨谈答:“伤得很重,疼得厉害,太医开了一剂安神药,勉强让她睡下了。”
  圣人叹气,眉目间罕见地有一丝不忍:“也是可怜。”
  说罢,他又冷脸,睨了韦王妃一眼,寒声道:“眼下行嘉来了,你把方才交代的,都在对他说一遍。”
  韦云芝弯着身躯,像已经戴好了枷锁。她本是国朝唯二的亲王妃,高贵无比,如今却跪在殿中央成了个囚犯,被围困着审判。
  “……是我,一切都是我做的。”她低头,声音无比平静,“丹砂藤是我放的,贼人也是我安排的。”
  杨谈蹙眉,冷冷道:“理由?”
  韦云芝还没回答,端王却跳脚了:“还要什么理由?这女人恶毒至斯,她都认罪了,人证物证俱在!韦云芝根本不配再做端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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