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帝女出嫁,一般都需资送金帛,规制银十万两,绢十万匹。
  然去年国朝收成不佳,丝绸库存不足,马上又到新一轮给宫廷女眷裁衣的时候,太后娘娘的生辰也即将来临。丝绸供不应求,如果这时都给了永安做嫁妆,届时典礼将显得十分寒酸。
  居尘并不打算拦截已经拨给尚服局的绸缎,礼部以为她是不敢苛待宫廷女眷,也不
  愿得罪太后娘娘,便不想在和亲的嫁妆上过于大方,鸿胪寺提醒此事已经两国洽谈,虽并未写入盟约,却也不好让外邦觉得大梁不守信用。
  缺斤少两,最后被瞧不起,受难的,还是和硕公主。
  就在他们都以为居尘不在乎永安的处境,她沉默片刻,提出年关四川节度使回京述职,曾预估蓉城今年能够新产多出一倍的丝绸,可以调用。
  负责护送公主和亲的使臣摇头道:“不可等新一批丝绸运到东都,再出发北上,那样将无法赶上约定的吉日。”
  居尘道:“先出发,绕道蓉城,刚好可以拿到新一批丝绸,然后顺势北上。”
  这是她照例拨绢尚服局最初的动机。
  她只是回想起当年在草原重逢,永安与她席地而坐,瞭望着大梁的方向,同她说过的话。
  “我从小就没有出过东都,一直很想去母妃的家乡蓉城看一看。”
  就地抽调丝绸,这个方案需要户部官员陪同,及时清点与监管丝绸数量。
  宋觅掌管户部,闻言为属下发话,“他们都很忙,走不开。”
  户部噤若寒蝉,以为他们上峰这是不顾凤阁旧日共患难的情义,不予李典记面子。
  宋觅紧接道:“本王刚好受大王之邀前往吐蕃,可以顺便担下这件差事。”
  吐蕃大王提前回去准备迎亲的典礼,宋觅受他所邀,原本应同吐蕃使团一并出发。
  可他如今的打算,看来是准备给永安的送嫁队伍,撑场面去了。
  除此,送嫁女眷不可缺少,众人一听闻宋觅同行,东都一时间,毛遂自荐的世家贵眷不计其数,数不胜数。
  太后知道她们的心思都在宋觅身上,低头思忖良久,撇头看了眼下方桌前的居尘,她低着头,心无旁骛,执笔专注起草呈文。
  太后回想起她同宋觅几次共事,两人举止端方,公事公办。她对待他的态度十分自然,不像其他姑娘,她向来脸不红心不跳,有什么问题直接商榷,有什么困难直接汇报,并没有将他看作需要讨好的对象,反倒像是一个共事多年的同僚。
  太后忽而觉得她甚好,非常适合同她儿子出行这段长途旅程。
  当即便将她钦定为送永安出嫁的女官代表。
  多年后,太后再回想此刻的决定,真正明白了什么叫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第36章 不累?那太好了。
  这一日,居尘站在尚服局内,小心翼翼摊开永安的婚服,从霞披到金革带,至绶玉环,仔细检查其间的各种细节。
  大梁皇室的褕翟之衣美轮美奂,几乎无懈可击,将成为永安此生所着最华丽的衣服。
  居尘尽量在自己的能力之内,给予她最好的婚仪。看完礼衣,她又前往百工院,检查公主出嫁的厌翟车。
  赤红色的车壁,两边各有纱窗,窗上饰有红罗锦帐,车厢内外金碧辉煌,精致地不像一辆车,像一个盛着珠宝的首饰盒。
  居尘凝着它怔怔心想,倘若她偷走里边的珠宝,只把这个价值不菲的首饰盒送给吐蕃大王,他是否能接受……
  宋觅肯定不会让她偷的,永安也不会答应。居尘轻叹一息。
  明鸾受内侍引路,正从长廊另一侧走来。
  居尘近几日都在忙着筹备和硕公主出嫁之事,已经好几天没回家,明鸾收到公主府传来的消息,匆忙赶来告知她:“云南王突发疾病,卧榻不起,袁世子将于今日下午启程离开京城,回南疆为老王爷侍疾。”
  居尘一听,转身回凤阁同沈尚宫请了半天假,扭头朝着宫外疾步离去。她已有几日不归,家中马车早已被召回,居尘只能徒步赶往公主府,府中管事却说驸马已经出发了。
  居尘站在大门前,朝里边看了一眼,“冉冉呢?”
  她这话询问的意思,是旭阳有没有去送他。
  洪嬷嬷哀叹一声,靠近她耳边低声道:“这些天,驸马与公主一直在闹别扭,尘姑娘您也知道公主的脾气,那是半分都不肯低头的,否则,也不会特地叫人给您送信了……”
  这摆明是要她替她去送别了。
  居尘长长吁了口气,只好扭头朝着城门口跑去。跑到一半,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忙傻了,竟没叫公主府给她安排一辆马车。
  她正是沮丧,转过街角,一道熟悉的白影踩着辚辚之声靠近,高头大白马一瞬间拦在她身前,视线睥睨而来。
  “去哪里?”宋觅轻挑车帘,视线与她在半空中交汇。他刚从大理寺回来,行程半路,车前小白忽而刨了刨地面,朝前方嘶了一声,他看见她狂奔的身影,驱车追上前来。
  “去南城门送袁峥。”
  云南王重疾缠身,朝廷略有耳闻,宋觅看她一眼,“怎么旭阳没和你一起?”
  “冉冉同他闹别扭了。”居尘如实相告,她面容急切,连带着脚尖都有些在跳,落到宋觅眼中,蓦然有些刺眼。
  气氛有一瞬的静默,居尘一心担忧自己赶不上,并没有留意到宋觅眼底的晦暗,柔声询问道:“王爷可以送我一程吗?”
  宋觅睨着她额有薄汗,心急如焚的模样,神色愈发冷淡下来,直接撤回掀帘的手,阻断两人交汇的视线,一动不动坐在车内,冷声道:“我现在没空。”
  居尘察觉到他话语的冷漠,顿了顿,心想,人家确实也没有义务做她的马夫,失望道:“行吧。”
  她只好朝着车厢福了下身,转头而去。
  没跑几步,那匹大白马再度追了上来,一脸无语拦在她面前,车帘内,传来男子熟悉的清冽嗓音:“上车。”
  冷漠,又无可奈何。
  比起看着她同袁峥站在一块,宋觅左思右想,更不能接受她和袁峥单独处在一块。
  今日若不跟过去,不盯着他俩看清楚,任由他自己凭空去幻想他俩站在城门口依依不舍的模样,宋觅估计自己接下来半个月都会睡不着。
  居尘从善如流钻了进来,还没来得及道谢,宋觅抬手扯下半掩的窗帘,车厢视野彻底暗了下来。
  居尘的瞳孔下意识张大,他低头便吻了下来。这人竟还涂了新的口脂,看他不给她擦干净!
  居尘后背抵到车厢内壁,唔唔两声,反抗无效,不得不用双手拱在他胸前推他,宋觅一直捧着她的脸,来回碾轧,口脂是没了,她的唇也被他亲肿了,愈发显得红润动人。
  居尘放弃反抗,终于获得片刻的喘息,他似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盯着她微红的眼眶,勾起唇角,指腹摩挲了下她的唇瓣。
  居尘忍不住揪着他衣领,低声问道:“王爷平日施恩其他女子,也是这样求偿的吗?”
  她以为他这一吻,是在索要他送她一程的回报。虽说没有不愿意,但居尘难免有种自己像在以色侍人的感觉,姿色这种东西,她有,别人当然也有。
  “那倒没有。”宋觅感觉自己的人品遭到质疑,明显有些不满,朝她勾起一边唇角,冷笑道:“我只针对你一个。”
  “真的?”
  “嗯。”
  要换前世他这般挑衅与戏弄,李大人估计早就跳脚了,指不定怎么戳着他鼻尖说“你给我等着”,这会儿,她反而笑了。
  气糊涂了?
  居尘双手搭上他脖颈,轻启贝齿,还想问些什么,马蹄声逐渐缓了下来,居尘从他怀里起身,掀起车帘一角,马车辘辘穿过护城河道,她看见袁峥的背影。
  居尘从车窗探出头,叠声唤停了他的步伐。
  袁峥回头,勒绳下马。居尘提裙下车,两人相互快步朝着中间走去的身影,看得宋觅至少冷嗤三声。
  居尘冲到袁峥面前,“冉冉让我来送你。”
  袁峥愣了下,无奈笑道:“你还不如说实话是你来送我。”
  居尘见他不信,正要张口辩解,袁峥蹙起眉宇,盯向她的唇瓣,“你嘴怎么了?”
  居尘一噎,下意识捂住了红肿的嘴唇。
  袁峥目光往她后边凝去,发现宋觅随在她身后,款款从马车下来,连环第二问:“王爷送你来的?”
  居尘低下头,掩饰双颊浮起的微红,“嗯,他在路上遇到我,好心送我过来,他是个好人。”
  被夸赞好人的宋觅闻声嗤笑,袁峥朝他作揖,不忘倒回来问居尘,“你还没告诉我你嘴巴怎么了?”
  居尘轻咬唇瓣,干咳道:“吃了点辛辣之物。”
  “辛辣之物”明显顿了片刻,目光
  随之朝她看了过去,只看见少女一个乌漆麻黑的后脑勺。
  袁峥点头,看了眼宋觅,不由笑道:“王爷和你一起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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