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永安一时间很想告诉俞工,娘亲很想他,很后悔当初没听他的话,也很自责没能在他身边陪着他。
“娘亲她……很好。”
唯有告诉他一切安好,他才能在以后的时日,心安理得。
永安笑了笑,续道:“等永安去了吐蕃,还要把织布的技艺教给他们,让他们都来买外翁的梭织机。”
俞工露出一抹受宠若惊的笑意,翕动嘴唇良久,才鼓起勇气,告诉永安,自得知她会路过蓉城之日起,他便日夜兼程,帮她备了另一份嫁妆。
居尘陪着永安前往俞工的家宅,看见一院子堆山码海的红匣子,替永安高兴之余,心底血液深处,蓦然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剖开一道口子,一股酸涩的液体流淌出来,窜过她四肢百骸。
宋觅察觉自居尘从俞工家中回来,心情便一直不是很好。
丝绸赶制尚需半月,他们在蓉城落了脚,卢枫是个待不住的人,一住下,便提议大家出去走一走。
他拉着宋觅、永安、居尘在蓉城的夜市乱逛了会,路过一间新开的酒楼,发现里边搭了戏台,四人进去看了会戏。
这出戏,刚好是《三国志》里的赵子龙救主。
卢枫忍不住为台上赵子龙扎实的武打功底鼓掌,居尘望着糜夫人含泪将襁褓中的婴儿托付出去,转身跳入井中,她怔忡凝着那口假井,久久没有回神。
居尘悄无声息叹了口气,宋觅坐在她身旁,侧过头,将她眸眼间的晦暗,尽收眼底。
居尘坐在戏台前沉默了很久,久到回过神,才发现身旁的永安已经同卢枫一并起身,前往台边的铜锣前,准备掏钱打赏。
她正想跟着起身,膝盖忽而被另一边的长腿碰了碰。
居尘愣怔转头,坠入一双目若寒星的眸眼。
宋觅瞧着她,“李大人心情不好?”
居尘短促的沉默,垂下眼眸,“没有。”
宋觅扬起一边眉,凑近了两分,嗓音低沉,“你知不知道其实你说谎的时候,和你在床上很像?”
居尘脸颊一时如胭脂扫过,不解地瞪起美眸看向他。
宋觅靠近两分,在她耳边风轻云淡道:“技术都烂得很。”
第39章 李大人饶了我?
一时之间,居尘的双颊,宛若红墨汁滴入清水,红晕由山根往两边无尽蔓延,顺着耳廓,直到后脖颈。
“居尘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哪里不舒服吗?”永安打赏回来,刚坐下,忍不住伸手去摸居尘的额头。
居尘心跳得比戏台上的鼓声还快,轻启贝齿,刚想找个理由开脱,一时又回想起方才他对于她说谎的形容。
永安只见她的脸越来越红,几乎能滴出血来。
宋觅忽而站起身,懒怠地轻扯了下衣领,“这里边好闷。”
“我出去走一下。”宋觅决议道,在卢枫与永安都愣着说好之后,他看向居尘,“李大人要一起吗?”
居尘本想拒绝,可若不去,又无法解释她的脸为什么这么红,犹豫片刻,她慢吞吞起身,“确实有点热……”
两人出门后,宋觅提议去河岸边,居尘当时有些走神,随口说了句好,而后便直接被他带上了马车,前往数里外的河畔。
两人从马车下来,走向河畔,爽风将居尘的发梢一点点打乱,夏夜的草丛总是传来各种虫鸣与蛙声,宋觅垂眸看了看她随风而动的碎发,重新又问她一遍,“为什么心情不好?”
居尘再也没法辩驳,低低嗯了一声,抬眸看向河对岸的茂林,一阵风过,吹得她眼眶蓦然有些发酸。
她停下脚步,双手一摊,倚在河岸前的红栏前,垂眸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
宋觅站在她旁边,耐心等她开口。
良久的沉默过后,居尘轻吸鼻尖,哑声道:“我曾经其实有过一段时间,很遗憾自己不是个儿郎。”
“为什么?”
居尘抿了下唇,“因为我那段时间常常想,假如我是男丁,父亲是不是就不会对我如此冷淡,母亲,也能多爱我一点。”
大抵是蓉城太过于接近江阳,令她不可避免回忆起当初遭遇贬黜之际,李岭那一副异常冷淡的眉眼,与温氏痛恨她不争气的尖锐话语。
居尘不爱消极,所以时常开解自己,出现这些情况,都是因为她打小不在父母身边,没有承欢膝下,所以父母对她的感情淡漠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直到今日看见永和的外翁,两人此生不过第一次相见,亲情已然溢于言表,居尘突然发现,爱其实是一种不可计量的东西,有就是有,
没有就是没有。
她再也没有借口去宽慰自己,也无法不去面对现实,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陷入了自欺欺人的怪圈。
她垂头丧气的样子,看得宋觅一颗心犹如被人紧紧攥住,不由蹙起眉梢,轻啧了声,“可你能决定你自己是男是女吗?”
“……不能。”
“那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算想怪,也怪不到你自己身上,你反而应该怪他们,既然偏爱儿郎,何故把你生成女儿身。”
居尘微微一怔,宋觅侧头看向她,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但我觉得也没有必要,因为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别的不说,你若是男子,本王如何自处?”
“虽然因为你,我已经被传出龙阳之好的流言。”宋觅转过身,后背倚上栏杆,双手搭在两边,想了想,面上闪过一丝颇为麻烦的厌欠,“但若真是男人,我还是接受不了的。”
他这厢宽慰的认真,居尘的注意力一瞬被转移了去,“那如果我真的是个男人呢?”
宋觅短促的沉默,眉头紧皱,失笑道:“小姑娘是不是都喜欢问这种问题?”
居尘忽而很想问他接触过很多小姑娘吗,却又怕他觉得她管得是不是有些太宽。善妒的女子总是丑陋的,她经常看见温氏憎恨吴姨娘的嘴脸,并不希望自己也变成那样。
居尘强忍着咽下话头,声如蚊讷道:“小姑娘当然会希望听到‘不管你是男还是女,我的心思都一样’的说法。”
宋觅思忖片刻,神情复杂,“可它就是不一样啊。”
居尘顿了顿,将脸撇向另一边,“行吧。”
宋觅望着她布满失望的芙蓉面,沉默半晌,解释不通,看着陆陆续续走过的一些路人,只能蓦然伸出广袖,朝着她眼前一挡,遮挡住旁人的目光,俯首,握住她的脖颈,将她的脸往上抬起。
一个犹如羽毛滑过的,非常短暂的吻,在她唇角落了下来。伴随着男子熟悉的低沉嗓音,混着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李大人饶了我?”
居尘被亲的猝不及防,美眸圆瞪,在宋觅深邃专注的视线下,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深刻反省自我地想,他可是一个如假包换,纯阳纯刚的大男人,她在这逼着一个大男人非说自己会喜欢男子,确实是过于强人所难。
反过来想,假如宋觅是名女子,那她其实,也不会喜欢上他。
居尘抬头凝着他刀削的轮廓,脑海中不由幻想起他同其他姑娘一样梳起发髻,头戴红花的样子,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宋觅通过她熟悉的盈盈笑意,直觉她绝对没在想他什么好,但总归,她颦起的眉梢,渐渐松懈下来。
他便懒得同她计较,转头看见草垛旁边,一位小摊贩扛着一把糖葫芦走来,他从善如流伸手拦下,从中摘了一根,递给她。
居尘呆呆握住,望着一颗颗圆滚滚的山楂,裹着甜腻的糖浆,回忆中熟悉的味道,蓦然在齿缝间蔓延开来。
女帝登基之后,居尘成为她底下最为得力的干将,时常委以重任。
女帝看重她,自然也对她更为严苛。有一次,居尘领了一份差事,却没有宋觅办得好,遭到女帝当庭责骂。
当时宋觅就在一旁听着,女帝下诏令他前往善后,与她一同回到现场。
那时的居尘,心高气傲,也争强好胜,一路撇着脸,红着眼眶,将眼睛睁得大大,不允许自己落下泪来。
两人一同坐在马车内,居尘眼眸的余光发现他一直盯着她瞧,盯了大半的路程,她忍无可忍,转眸瞪向他,恨声道:“这次算我输了,你要讥要笑快一点,别老盯着我!”
宋觅仅仅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掀开车帘,望着外边不断往后倒退的集市看了会,忽而叫停车夫,直接从窗户伸出手,再回来,手上多了串糖葫芦。
宋觅递给她,居尘冷声拒绝:“我又不是小孩子。”
宋觅默然片刻,失笑道:“只有小孩子,才需要哄吗?”
居尘神情滞了一瞬。
他将糖葫芦往前再递近了点,“吃点甜的,心情能好些。李大人现在的脸太臭了,待会别人见了,还以为我们是来要债的。”
也许是他难得说了一句人话,居尘鬼使神差接了下来,垂眸盯着上面殷红的糖衣看了半晌,沉默舔了一口。
明明很甜,鼻尖却好像更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