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怕被他看见,居尘吸了吸鼻子,冷不丁觑他一眼,发现他早已撇过头去,目光继续看着窗外,只留下一个刀削的轮廓。
居尘低着头,心里这点委屈,渐渐在唇齿的甜腻中,淡了下来。
其实,回想过往,宋觅真的见过好多她丢脸的时候。他不只见过她被骂,被百姓侮辱,被群臣攻击,他也见过她父母在面临利害选择时,对她的一次次舍弃。
当时居尘为他们进行开脱,“毕竟他们也是第一次当父母。”
他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可他们不是第一次当孩子。”
“我曾听闻你祖母曾为了你父亲的仕途,不惜拉下老脸,低声下气求人。他们不可能不懂得作为孩子被父母庇护的感受。”
他说得那么直白,那么直击她心口,让她连一点借口都给他们找不到。
她当时只能落荒而逃,气呼呼朝他斥骂了句“你不懂”。
后来,却是这个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懂的人,因为记得她说过自己怕疼,为了这样一个简单的理由,把命换给了她。
“好吃吗?”
凉风越过江面,划过一阵阵微澜,携来男子鲜活生动的沉声询问。
居尘倚着栏杆,刚咬了一口山楂,嘴巴鼓起一个半圆的弧度,不愿边吃边说,颔首唔了声。
“我尝尝?”宋觅道。
居尘将糖葫芦递过去,他却直接朝着她唇瓣压了过来。
他搅弄着她的唇舌,感觉就像在品尝一汪山涧里的清泉,有着被阳光晒得刚好的温度,湿润,甘甜,清香得令人沉醉。
夜色渐深,岸边几乎已经没有行人,宋觅便连挡都懒得挡一下了。
居尘被他深深尝着,时值此刻,才有些回味过来,他为何一定要带她来这么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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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刻。
再不回去,永安怕是会担心,居尘不得不用双手抵在他坚硬的胸膛,恋恋不舍地推开了他。
回去的路上,居尘走在后头,一直埋头捂着脸,妄想用她的冰肌玉骨,将脸上持续不退的滚烫温度降下来。
宋觅走到车前,转身,朝她伸出手,居尘被他小心扶上车,回眸却见他站在车下不动。
“你不上来吗?”
宋觅顿了顿,“我再吹一会风。”
吹风?为什么要吹风,居尘心里冒出一个问号,目光却已经下意识延着他强力有劲的腰杆,往下方看了去。
察觉到她探究的目光,宋觅抵拳轻咳了声,居尘双颊尽绯,扭头躲进了车帘内。
矮身刚坐下,忽而感觉到坐垫后方,传来一声沉闷的异动。
居尘背脊一僵,站起身,猛然抬起垫子,迎上一双凌乱恐惧的女子眼眸。
蓦然发现车内藏了一个红衣女郎,居尘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呼出声。
对方一把抓住她的手,嗓音哀求:“姑娘救救我!”
居尘眸色一滞,凝向她一身熟悉的红色嫁衣,与脸上被人强行涂抹的祭祀符号,心口骤然一沉。
第40章 我可以扮新娘。
宋觅尚在车外冷静,闻声第一时间掀开车帘,居尘朝着他嘘了一声。
宋觅凝着她手上握住的半截女子腕臂,神色不由凛起。
不远处,忽而出现了数道火把,光影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宛若一道道鬼火,逐渐朝着他们这厢靠了过来。
一群五大三粗的男子,手上拎着麻绳,沿着岸边搜寻而来。
居尘将那女子塞了回去,继续藏在车垫
下方,透过车帘环视,方圆数里,草木不过及腰,除了他们这辆马车,并无其他足以藏身的地方。
他们肯定会怀疑到车上。
居尘神色微沉,低头思考着应对之策,宋觅见他们距离不过百米,转身上车,掀开车帘,便将居尘朝着车壁压了过去。
他伸手将她头顶的钗环一扯,一头柔顺乌发如瀑般落了下来。
外头阵阵脚步声靠近,打头的来人看见柳树下停着一辆马车,举着火把,粗鲁地一把掀开车帘。
只见里边斜卧着两个交叠的身影,上方男子高大俊美,此刻正埋首在女儿家脖颈一处,轻勾着她胸前细白的裙带,一副要解不解的样子,鸳鸯交颈,暧昧气氛洒落了一地。
春光乍泄,来人不由愣怔,车内男子听闻动静,冷眸轻掀,睥睨而来。
天生上位者,无需多言,一个凌厉的眼神,足以将世俗之人碾轧。对方敏锐地感知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双手不由握紧火把,讪笑着,叠声道歉:“兄弟,冒犯了,抱歉,抱歉!”
他们本来都还纳闷大半夜的,河边怎么会停一辆这么低调奢华的马车,原来是贵人来此寻找刺激,玩弄夜色。
碰见这样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谁还能联想到车底下竟能藏个人?纷纷揣着浮想联翩的心思,朝着前方搜寻离去。
宋觅耳尖微动,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尽数撤离,垂下眸,眸眼汇聚一片幽深的黑,由于方才作戏的勾扯,居尘衣衫微敞,肚.兜一根细细的带子,被拉得露出了半分端倪。
竟是他从未见过的红色,软绵绵搭在她的锁骨上,衬得周围愈发肤白胜雪。
宋觅低头看着那点红,宛若炼丹炉里的朱砂,明明暗藏亏空身子的毒素,却叫所有妄图得道成仙的魔障者,痴迷沉沦。
他长长吸了口气,蓦然觉得“闲夜偷.情”这个计策,简直糟糕透顶。
完全是在自讨苦吃。
宋觅抓着脑海中残留的最后一丝理智,奋力一挣,终于从她身上起开,八方不动地坐回了对面的软垫上。
一张脸隐隐透出懊恼的阴沉。
居尘却完全没空管他,起身将衣襟拢好,再度打开了车垫。
红衣女郎获得好心人救助,逃了一天一夜的双腿,后知后觉地发胀起来,她身子一软,短暂松了一口气,却不知想到什么,没说两句话,便又摔下两行泪水,犹如河岸决堤。
宋觅担心方才那伙人去而复返,此地不宜久留,驾车先将她们带回了驿馆。
马车辘辘驶离江边,居尘拿出手帕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打听到她的名字,女郎名叫丽娘,蜀中江阳人氏,今年刚满十五,及笄之年。
马车直接驶入驿馆后院,丽娘被牵下车,怯生生跟在居尘身后。进门之后,院外守着一大批铠甲粼粼的军官,朝着宋觅跪拜行礼,她下意识畏惧的同时,也看出眼前男子身份不菲。
丽娘梨花带雨跪到了他们面前,不断地哭诉,求救。
她没有读过书,官话说得并不通顺。永安上前将她扶起,从她混乱不堪的话语中,捕捉到一个最多重复的词:“河伯娶亲?”
居尘坐在一旁,静默看着丽娘抓着永安,磕磕绊绊地同他们解释这个词的由来,思绪一时不由被回忆灌满。
当年,明鸾陪着居尘下放蜀川,曾在路上宽慰她说:“我都打听好了,江阳依山傍水,风景宜人,又有酒城的美名,是块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姑娘就当去散散心,你打进了凤阁以后多忙啊,就该找个闲散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居尘差点信了她的鬼话,来到江阳后才发现,好家伙,确实是依山傍水。
山匪猖狂,洪灾肆虐。酒是酿的极好,可道路崎岖,困在山沟沟中,卖不出去,地方衙门常年收税不足,入不敷出,穷得叮当响。
江阳地处泸江边界,泸江常年波涛汹涌,洪水泛滥,江阳自然深受其害,屡遭洪灾。
百姓苦不堪言,地方衙门皆是庸庸碌碌之辈,无所作为,积年久了,这份苦难便成了萦绕整个城镇的怨气,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
数年前,县里来了一位道行颇深的老和尚,带着他两名弟子,前往泸江河畔做法,之后传出神鬼谣言,却说泸江之所以屡发洪水,皆因河中神明想要娶亲,借此天灾,暗示当地百姓每年选出一位美貌姑娘,投入江中。
娶亲少不了嫁妆,这三位和尚便每年开始接受百姓的上供,为新妇送嫁。
当卢枫听闻这一古老旧俗已在江阳维系十年之久,不禁拍案而起,震惊之余,忍不住询问这个做法是否起效过。
很明显,十人无辜丧命,灾难仍未停止。
而丽娘,就是新一年的河伯新娘。
宋觅默然片刻,连夜带着他等一同赶往江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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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阳衙署的大门翻新了。
居尘犹记得她初来乍到那会,县里财政状况不好,她能省则省,一直没有修这道破门。
此时已过子时,大门紧闭,檐下两盏新糊的灯笼在黑夜中散发着淡淡的光影,漠视着眼前寂静的人间路。
宋觅一个回眸,元箬上前咚咚叩起大门。
过了良久才来了一名皂吏,打着哈欠开门,探出一张不耐烦的脸。
卢枫将当地和尚欺骗百姓,数名女子无辜丧命之事简言概括,要求见他们的长官。那皂吏听完,却斥声道:“我当什么事,县太爷不会见你们的,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