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徐梦舟没给剧组多少休整时间,在海上就足够放松了。不过她也没急着拍,总要先把道具都布置好,熟悉一下地形,先四处逛逛。
  以双腿丈量,这是一座足够可观的小岛,有一小片沙滩,因为少有人来,这里成了螃蟹的天堂。
  几个人走过时,看到有人被夹住脚,跳着嗷嗷叫唤,小杨低头,把穿鞋警告发进群里。
  “这可以拍边云被救上来的那场。”副导演看着远处大呼小叫的人群,推了推方框眼镜。
  她仍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哪怕瞧见徐导和阮董手拉手走路,也没有什么反应,就像看到日升月落一般。
  不过她也知道,自打有人瞧见她们晚上在游轮上睡一间房,一起跳舞,明显是一对的戒指,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这些消息在私下里传播开,闹得厉害,就像水开的铜壶,盖要被热腾腾的蒸汽顶破了。
  徐梦舟跟着点头,“可以。”
  之所以要到小岛上,而不是其它山林里,是因为女三号有一场海难的戏,在陌生的小岛上,她遇见了一群奇异的人,察觉了女一身世的秘密。
  海岛的风景是必不可少的。
  过了沙滩,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几个专业人士走在前边开路。
  绕过几棵突出的大树,闯进眼帘不是森林,居然是一片草地。
  不知名的茅草肆意生长,好似一片绿海。绿草的边缘是一圈白色小花,几乎有半人高。
  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品种,会长成如此泾渭分明的模样。
  有风吹过,草叶竖起又弯下,海浪般起伏着。
  徐梦舟哇哦一声,“好像你的头像。”
  “哎!”她想到了什么,“你的头像,和我们的结婚照,不会都在这里拍的吧?”
  她说话时并没有降低音量,随行的几位剧组人员眉心不约而同地一跳,但谁也没夸张地扭过头。
  阮黎摇头,“不是,是在塔吉斯草原拍的。”
  “是跳舞的抓拍吗?”
  徐梦舟记得那张照片,阮黎向后倒,她扶着她的腰,两个人的手高举着握在一起,彼此对视。
  是华尔兹吧。
  空旷的草地上,只有她们二人起舞,裙摆融化在绿色的浪花里,多么浪漫。
  风撩起阮黎的发丝,根根分明却纠缠的黑线,一扭一扭地遮住她的眼睛。
  她安静地笑,还是说了实话,“是巧合。”
  ——
  塔吉斯草原,一年只有两个月是夏天。雨水降下,所有的植物都争相恐后破土生根,要攫取短暂的生机,开花结果。
  这是一场生命的奇迹。:=
  徐梦舟来拍婚纱照,心里是很不情愿的。
  她没什么梦想,想要的东西几乎都能轻松得到,但进娱乐圈拍戏以后,终于碰见难关了。
  她的电影好看,但得不了奖。
  徐梦舟一共拍过三部戏,两场电影,一部短片网剧。
  两部电影都入选了金薄荷,是陪跑,网剧也入选了,还是陪跑。
  或许换别的新人导演会觉得,刚一入行,哪怕陪跑也是种殊荣,是实力的认可。
  可徐梦舟却是火气和失望叠加,更有种被戏耍的憋屈。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实力究竟能不能拿这个奖,这些人把她的剧放进名单里,是不是看在徐女士的脸面上。
  一连三次陪跑,徐梦舟只觉自尊心遭受了极大的损害。甚至还有报道就拿它当标题,气得她当场怒吃三碗饭。
  徐梦舟喜欢大场面,拍摄的也是更叫座的商业片,虽然她心里并不觉得商业片比文艺片低一档,可大众想法就是这样。
  文艺的就高级,商业片固然动作戏很多,但情感和内涵就是少一些。
  她很不认同,心里憋着一口气,这次更是挑战起冷门题材——武侠。
  徐梦舟偏不要迎合评委口味。
  一部片子想要拿奖,导演,演员道具剧本,缺一不可。
  剧本是她花大价钱买下来的,在重重科幻文里杀出一条血路的武侠小说。
  徐梦舟和作者还有编剧一起改编剧本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作者也是个挺有个性的人,改编完的本子果然更厉害。
  她鼓足了劲儿,亲自去要投资,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倔脾气上来谁也拉不住。上学时候的第二,充其量也就学校里知道……何况阮黎几乎要考满分,换谁来也抢不过她。
  可现在丢人,是丢到姥姥家去了。
  为了这个,徐梦舟甚至不惜和阮黎协议联姻,她要把所有能准备的东西都拉到最顶级,就不信拿不到奖。
  就当是工作。
  她劝自己。
  这年头,谁不要工作呢?人人都得工作,扮演恩爱妻妻,就是她的工作,是她拿奖的必经路。
  徐梦舟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可真换上衣服,看着同样装扮好的阮黎,她还是觉得别扭。
  阮黎穿了一条很素的长裙,纯白的颜色,等她走近了,徐梦舟才看出来,这条裙子别有洞天。
  它是由一层层蝉翼般的薄纱组成,最上面盖着卷如金丝花瓣的亮白丝绸,那白纱太过通透,层层叠起来,双腿竟没有被完全遮住,若隐若现地藏着。
  像一株倒竖起的玉兰,阮黎就是花蕊。
  “你穿好衣服了?”她上下扫一眼,目光清凌凌的。
  这地方没有其她人,两个人都懒得做表情。
  “走吧,早点拍完。”徐梦舟移开目光,率先迈步。
  她看着前方,余光却瞄到那条白裙,雪一样冷。
  可当她们走出屋子,来到外面,日光照耀下,这条裙子霎时间反射出无数光芒。亮得要刺瞎眼睛。
  那些纱质的裙摆,像琉璃做的,闪耀极了,波光粼粼,仿佛反射日光的水面。
  徐梦舟呼吸一滞。
  ——是裙子好看而已,她想。
  满地的小花固然漂亮,红的紫的粉的,竞相开放,你挤我,我挤你。
  可她们两个人站在纯天然的花园中,动作却僵硬的像木偶人。
  “不行啊。”摄影拍了两张,怎么也找不到感觉,不管是为了职业操守,她的名声,还是酬金,她都不能容忍自己拍出不合格的照片来。
  她一摆手,两个助理走过去,熟门熟路地摆起姿势,“徐小姐,阮小姐,看我们,这样的姿势会不会好一点呢?”
  助理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活,一个搂腰,一个低头,两人对视,目光含情脉脉。
  徐梦舟生锈似的抬起手,按在阮黎腰上,她俩对视,眼神里仿佛充满了杀气,纯爱没有,纯恨还差不多。
  一连换了好几个姿势,摄影也没法子了,婚纱照如果没有那种默默流转的感情,那还叫什么婚纱照。
  她只能另辟蹊径,拍了好些个背影,拉远景,借位,多少是拍了一些出来。
  可是一张近景没有……
  几个小时过去,大家都累了,场地也从花圃转成草地。
  尤其对徐梦舟来说,上不喜欢的班,精神上的折磨比身体上的可大多了。堪比一个讨厌肥肉的人,往她面前摆一盘红烧肉,哪怕再色香味俱全,她也张不开嘴。
  真要吃一口,和受刑也没什么分别。
  摄影师凑近了,举着相机,面露难色。
  徐梦舟想说借位,寻思了一会,还是没开口。她也是摆弄摄像机的,知道借位是取巧的方法,两个人的状态不对,再怎么借也没有味道。
  而且……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更多。
  阮黎可以演,是她自己不行。
  就好像,她又输阮黎一次。
  徐梦舟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她应该生气,可真迎上阮黎那双眼,气就变成了闷气,像夏天化掉的奶油雪糕,流了满手,湿哒哒,黏糊糊。
  说不出的不舒服。
  “歇一会儿,明天再拍。”她低下声说。
  不是低声,像低头。
  “你不是还有工作要赶?”阮黎说,“今天拍完吧。”
  摄影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很是为难。
  旷野的风从她们两人中间穿过,明明是领证的一对爱人,彼此间的空隙能过一艘渡轮。
  就在这时,一朵蒲公英种子似的绒毛飘过来,不知名的草籽,飘飘荡荡,目标像是阮黎的头上。
  她抬手去抓,徐梦舟竟然也去抓。
  她们同一时间伸手,阮黎大约是站了太久,体力不够,又像是被日光晃了眼睛,身子向后倒。
  徐梦舟见状,没想太多,上前一步,伸手将人扶住。
  她们对视。
  咔嚓。
  画面定格。
  ——
  “是巧合。”阮黎说,“不过,我们一致认为这张最好看。”
  一场纯粹的意外,她们有了独一无二的婚纱照。
  又是一场意外,让徐梦舟失忆,让她们走到现在。
  她不是个运气好的人,可这样,一时一时的小幸运,对她来说,也已经足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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