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慕湄颇厌烦地截断了他的话头,真不知道慕严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聒噪的。
“我收不回她的令牌,哪有这么轻松的事?”
慕严呆呆地仰着头,鼻息都放缓了,慢慢咀嚼慕湄话里的意思。
好一个收不回她的令牌。
好,好……好!
慕严倏地勃然大怒,想要蹭起来去撞击慕湄,可他的手早被银链锁着,起身的瞬间叮铃当啷了好一会儿,却踉踉跄跄差点绊倒自己。
“慕湄,你收不回她的令牌?”慕严冷笑着,此时也不伪装了,“你敢不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这句话,你收不回慕兰时的令牌!”
“什么收不回,你就是,你就是不愿意收回来罢了!呵呵,因为你从小到大就把慕兰时当作自己唯一的继承人培养。呵呵,怪不得旁人都说你惨刻寡恩……”
“偏偏你还最喜欢为自己贴金,沽名钓誉,觉得自己教子有方!要不是你膝下孩子少,不然指不定怎么把你最爱的女儿剥皮抽筋呢!”说到最后,慕严的话越来越疯疯癫癫,“可惜慕怀瑜早就变成一个傻子,那徐尧之更没用,慕家落到慕兰时身上,让她当家主,当真是完蛋了!”
起初还是稍微有些条理的怒斥,到了最后,慕严的话竟然全部变成了污言秽语。
“慕严,”慕湄忍着心头的不适,掩去眼底的惘然,“我当然可以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收不回慕兰时的令牌。同样,你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地步,谁都救不了的地步。”
“哈哈哈哈哈!”慕严闻言哈哈大笑,“谁都救不了的地步?你的宝贝女儿动动嘴皮子,不就是能够放我一条命了吗?”
“母亲,我尊贵的司徒母亲,要不然您就为了您儿子的性命,去求一求慕兰时呢?万一她答应了呢?”他阴阳怪气,旋即又笑得愈发张狂。
慕兰时在廊柱间的阴影负手而立。
她来了已经多时了,母子俩的对话,她也听了泰半。
“啧。”直到现在,她终于冒出了一个语气词。
好一个她答应了。
慕兰时纤长浓密的鸦睫,在阴影中似乎凝聚出了前世的景象。
她跪在荒郊野外,朝着她最信重的兄长求情,不希望他饶她一命,只希望他饶母亲一命。
……可是结果如何呢?
人的真心,总是瞬息万变。
忽然,堂皇火烛下,对峙中静谧的母子二人,有人率先开口了。
是女声。
“我已说过,如今,慕兰时才是家主。”
简简直白的一句话,却登时打消了慕严的一切念头。
他立刻哀嚎起来:“不,不,不!母亲,你不能这么狠心!你不能把儿子置于险境!”
慕严接连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话,跪着膝行,捆住手腕的铁链在拖行中当啷出连绵不绝的声音。
……听起来,倒是颇像自己前世倒地去世时的声音。
那会儿,她的手上也被铁链禁锢。大雨浸冰铁链,深入骨脉、四肢百骸的凉意,直到现在,仍让慕兰时心惊。
那比黄泉水还凉。
只是,慕兰时今日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复。
是关于她母亲的答复。
——她本来还担心,慕湄会有什么不同的动作。如今看来,却是她多虑了。
祠堂的呼号声却还在持续着。
“是,是,她做秘书郎了,那我呢?那我就应该关在祠堂里面,永远不见天日吗?慕湄,慕湄,你不能这么狠心啊——”
像她们这种出身的世家子女,起家官职,确应当是秘书郎这般清要之职。
正好可以,随侍陛下左右。
慕兰时倏然抬睫,一个想法撞入脑海中。
是了,上次从嘉嘉婆婆那里得到的蛊虫,还没看见是否见成效的时候呢。
还有一个人没收拾。
***
赵郦面色灰白地靠墙而坐,眼前浮现的东西却愈发光怪陆离。
明明这不过是几日时间,赵郦却觉得自己恍如隔世。
是啊,怎么不是恍如隔世呢?她本来和长公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是那日却永远地发生了改变,她再也不能够听长公子的话了。
不,再具体一点,整个慕氏,现在都得听这位不到双十的小女娘的话了。
那日,慕兰时往她的嘴巴里面喂了东西。
赵郦彼时吓得都快要死掉了,却不成想自己却活了下来。
身体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她被自己吓得,一日日地变得虚弱了罢了。
可唯一的变化,就是眼前会出现的这些幻象,她仿佛能够看见自己的母亲,父亲……
她本来不应该看见她们的。
因为她是一个孤儿,被遗弃的孤儿。
“咔哒”一声,门闩响动。她警觉地抬眼,却看见那门缝间漏进几分光亮。
她定定地看着来人,“咕咚”一声吞咽了口唾沫。
“赵管家,这里可还住得惯么?”慕兰时轻轻地笑着,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
赵郦喉头滚动了下,“尚、尚可,还住得惯。”
“住得惯?”慕兰时嘴角噙着笑,“那赵管家还真是擅长适应环境。”
她这话当然别有深意。
赵郦鼓着一双眼睛,呆呆地凝望了半天,终于道:“大……家主大人,郦已经知错了,上次,您要我做的事情,郦做了。若郦还有什么能帮得上您的地方,还请您尽情吩咐。”
倘若她再对慕兰时没有用处,她的死期便可以预兆了。
她不想死。因为她的心中,还有一个秘密。
慕兰时挑眉:“尽情吩咐?”
赵郦点头如捣蒜:“对,对,尽情吩咐!只要能帮得上您!郦愿为您肝脑涂地!”
她的性命早就不是她的了。
“唔——”赵郦忽然一怔,惊觉下颌被掣住,眼瞳里面倒映出女人清凌凌的凤眸,“家、家主大人,您这是想要做……”
“嘘,你不是说,要为我肝脑涂地吗?”慕兰时低低地笑着,“你且安静下来,听上一听。”
赵郦浑身颤抖,她让她听。
她便只能听。
她仿佛听见自己耳侧,响起了窸窸窣窣的、仿若万虫爬行、千虫啃噬的声音。
而她唯有在这半明半晦的光影之间习得,这位新任家主大人的狠厉手段。
太可怕了。
***
“咚咚咚”的叩扉声音自门外传来。
戚映珠抬头看了看天色——一轮如银盘的圆月高悬,清冷冷地编织银光。
/:。
她才从店铺里面回来不久,正想回信,却听见这不寻常的声音。
自己明明才和觅儿道过晚,这定然不是她来了。
戚映珠垂眸,忖度了片刻,心想说不定是觅儿又想起什么事不曾告诉她,便重又打开了门。
“……”
“……”
面面相觑,两者都是。
月华如瀑,倾斜在这如玉一般的新任家主大人身上。
慕兰时看戚映珠表情先从疑惑再到惊喜再到故作沉静,便笑道:“怎么,意外?”
按照戚映珠惯常对她的“猜忌”来说,这会儿慕兰时出现,倒是理所当然之举了。
戚映珠抿了抿唇,“哪里意外了?这晚上了,也该是梁上君子出来活动的时间了。”
说完,她便不看慕兰时,而是自顾自地回过了头,也不搭理慕兰时。
可戚映珠向前走了三两步,便发觉身后那人根本就没有自觉地跟上来,心生怏怏。
“怎么,君子此来,忘记了正事?”她仍旧肃立笔直,故作持重。
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明明就是她晚上不睡觉,自己要跑到她院子里面来。
给她开了门,却又不进来。
慕兰时一动不动,“既是君子,那兰时便想要娘娘亲自将兰时请进房间来才行。”!
有完没完!
这明明就是她自己上赶着过来,为什么还要她主动相迎?
可是,在这种对峙中,失败的往往都是戚映珠。
慕兰时在心里面,默默地数着数,大约就在十几个数的时候,那肃然笔直的女子转了过来,脸也不像方才那样方正了,而是气呼呼地朝着她走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了她的袖子。
“好,好,好,那我这就把这大盗请进房间!”她气呼呼地说着,不由分说又将慕兰时按在她方才坐过的座位上。
慕兰时顺从地被她推到座位上坐着,不免有些疼痛,沮丧地抬眼问她:“好,娘娘那就把臣请进房间……然后呢?”
“然后啊,”戚映珠莞尔,嘴角漾起得意的笑容,“然后我现在就去找官府报案,说我抓到了一个好贼。”
“什么贼啊?什么罪名?”慕兰时笑意盈盈地说着,忽然直起身,伸手便轻易地勾住了人,往她的怀抱里面带。
再带到座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