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待她下车时,便听得仆役毕恭毕敬地说:“回大人的话,正是……您的妻兄,付、付明。”
那仆役不知道付明有没有官职,只得直呼其名。
萧鸢心情本就阴郁怏怏,而“付明”这两个字,更加不能让她愉快。
上次她从付昭在付家逗留的日子、还有付昭的反应,便可推测,付家人对她的妻子并不怎么厚道。
看在她萧鸢给了付家那么多好处的份上,居然这么对付昭?
萧鸢上次就打定主意,不会再给付家方便。
昭昭现在是她的人。
“撵走。”萧鸢丝毫不留情面,路过跪着的付明时,极其冷酷地说道。
付明跪得眼花缭乱,抬起眼来却看见萧鸢那张冷酷峻峭的侧颜,一只如渊水般的眼瞳没在他的身上停留一息。
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居然连求饶的话都忘记说了。
萧鸢不比慕兰时的言辞机锋,她话要少得多。是以,看见遇见了同样的回去,她没空找人开门泼水羞辱付明,只是叫了几个体格精壮的护院,将人拖走了。
——得离平津巷远远的,有多远滚多远。
不过,虽然萧鸢话少,但是该说的话却是不会忘记。
那些护院捎带了一句话给付明,也给付家:“你们怎么对付昭,萧家便怎么对你们。”
付明的眼睛还因着下跪头晕目眩呢,这会儿听完这句话,更是脑袋嗡嗡,愈发觉得这平铺直叙的威胁愈发森冷。
——他这个小妹,到底是什么时候同萧鸢关系这么好的?
他不明白。
既然萧鸢对他的妹妹这么好,那为什么不肯接济一下他们付家呢?
他们付家好不容易才中兴起来,马上就要因为沧州矿脉一案家毁人亡了!
难道萧鸢就真的那么狠心吗?!
***
付昭早就知道自己兄长跪在门口一事,但是她拿不定主意到底如何安排。
——付明已经喊了很多声他已经知道错了,已经对不起她,希望能够得到她的原谅。
但是付昭的思索并不是因为他的高喊。
付昭从戚映珠那里学到的东西,最有意义的便是,她不能对不起曾经的自己。
她只是在想,等萧鸢回来,她要如何同萧鸢交代——毕竟付明还是她的兄长,她就这样置之不理是否不太好?
但是萧鸢帮她解决了。
“妻主,您今日下值的时间似乎比往日早。”付昭友善地问候。
萧鸢因为付明紧皱的眉头不知何时舒展开来,她微笑道:“自阿昭回来之后,鸢每日都是这个时辰了。”
“……昭昭是不曾留心观察么?”萧鸢走近付昭,微微弯下腰,唇息喷洒在付昭的耳廓处。
付昭浑身一僵,岔开话题说:“妻主,方才门口……”
萧鸢打断了她:“我已经叫人把他撵走了。真是碍眼。”
她说得淡然,如同轻轻地掸去了袍袖上的浮尘一般轻柔。
她本就是自视甚高,看不上任何人的。
付昭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
“直接带走了么?”
“嗯,”萧鸢应声,顺手便揽住了付昭的腰,将人带至长椅边,语气闲闲地道,“和他们来往,并不是一件有用的事情,阿昭,你也得记住。”
“少同这种无用之人有所往来,”萧鸢冷笑,话题居然直直转向了朝廷事务,“本来这些天的京城,出风头的应该是梁识梁大人,你说这个付明,怎么偏偏脑子不好,今天跪在我们萧府门前?”
她不把他撵出去,还是有多远撵多远才怪呢。
看了真是碍眼!
付昭倏然一震,迟疑片刻后道:“梁大人怎么了?”
***
梁府的气氛相当低迷、沉闷。
梁识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面,双手抱头——他再也不复平时那般清高出尘的书法大家模样,而是须发杂乱,眼窝深陷。
光影照在他的身上,都能将他的影子折成佝偻的形状。
五妹梁荐已经在门口等了又等、唤了又唤,但是每次话到嘴边都欲言又止。
终于,内心的理智还是胜过了一筹,梁荐轻轻地叩了叩门,“兄长,五妹有事相告。”
梁识闻言,悚然一震,这才抬眼望过来:“什么事?”
“您还记得五妹上次告诉您的那些字么?”她问。
当然记得了,要是不是那些字,还有那些他失散的“手稿”,他现在不会这么狼狈地蜗居在书房。
战战兢兢,生怕头上高悬的长剑落下,直直敲碎他作为清流名臣、当世书法大家的耿介风骨!
“知道。”他冷冰冰地说道,故作轻松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除却上次那十五幅字,现在市面上又多出来二十余幅,小妹我瞧过了,那些字也是您托我出手的,”梁荐低声,一边观察着梁识的神态,“只是那卖家悬出的价格更高、更让人捉摸不定。”
“我在想,这是不是一种暗示?”梁荐试探着说。
他的兄长似乎相当难以启齿说起这事,于是梁荐也只能这么说。
果不其然,如梁荐预料的那样,梁识立刻愤愤道:“什么东西!老夫不就是为了那点铜臭么?怎么,他把老夫的字收走了,现在还要拿出来高价卖?”
“还要老夫亲自去买?不可能!”
已经进到他手里面的钱,怎么可能还有吐出来的道理?
他不会退让的!
“下去吧!”梁识气哄哄地赶走了梁荐,再不听她说的任何话。
梁荐欲言又止,但是架不住兄长这么赶人,也跟着离开了。
梁识决定一个人冷静片刻。
但很快,他就一点也冷静不下来了。
怀抱着微弱的冀望,他又重新回到了书房的暗门里面。期待着自己失窃的那些“珍贵手稿”能够失而复得。
兴许是祈祷有用,兴许是他作恶多端,房梁上忽然有了“细细簌簌”的响动声音。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啪嗒”一声,一个装订好了的纸册骤然落在他的眼前!
自己所写的字长什么样,梁识当然记得。他眼睛顿时瞪大如铜铃一般,狼狈地俯身下腰,拾起那装订好的册子——十指痉挛着扒开册页。
待他满心欢喜又忧心忡忡地翻到第二页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被玩弄了。
第二页是空白的。空白一片,像他书法字画里面的留白。
……他想起了方才五妹的建议。
他知道,这是一种警告。
战栗爬满了他的脊背,梁识深深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浑身发着颤,这次同样没有关上暗门,而是迈出了不符他这个年纪的雄健步伐。
他要去找梁荐。
***
“呵,”孟珚一边听着眼线的汇报,一边用鄙薄且怪异的语气说着话,“慕大人还当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呢,她最知道……”
说着说着,孟珚又捧起眼前的茶盏,极慢极慢地撇去了茶盏上的浮沫,补充道:“什么叫做‘软刀子割肉最疼’。”
孟瑕听不太懂六姐的意思。
只是她依稀能够从六姐的忙碌中猜到些许。
她们姐妹二人,已经在这场立储风波中站队了。她们是帮她们大姐的。
而这位慕兰时慕大人,是她们要夺来的关键筹码——如此一解释,便什么都说得通了。
孟瑕暗暗地想着,可是她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阿姊,软刀子割肉……这是怎么与慕兰时扯上干系的?”待眼线汇报完走人后,孟瑕便忍不住提问了。
其实她一点也不关心慕兰时,方才眼线汇报的不是梁识的事情么?
“呵,梁大人这一代清流名臣的陨落,同他的下属慕兰时当然离不开关系了。”孟珚语气酸溜溜的,“不仅自己要身败名裂,还要送慕兰时同她那名不正言不顺的情人双栖云水呢!”
真让她倒胃口!
第96章 096
近来梁府一点也不平静。
连带着梁府上下所有人的生活都不平静。
这其中最不平静的,还是梁识。
他仍旧独自坐在书房之中。
秋季的夜晚总是容易闷雷阵阵,夜风卷着细密的雨丝扑进雕窗里,梁识正端正地坐在紫檀桌案之后。
雨丝起初飘得缓慢,沾湿了案前的几幅松雪图,并不能称得上是毁了这幅作品——清凌苍劲的墨迹走笔,似乎在这点细密的雨水下晕染得更有韵味。
梁识一瞬间怔然,他毕竟是个书法家,他对美的追求致使他没有立刻起身关窗,而是默默地扫过那几副松雪图。
似乎在雨的滋润下,这些画作更美了——看他题跋在侧的字,似乎更有筋骨。
倘若将这几幅松雪图拿去黑市,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不,他不应该再卖好价钱了。他现在的情况,并不是卖不卖得出去一个好价钱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