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梦境常常是不连续、时常跳跃的,或许在祂的梦境表层, 不断重现出童年时生活的场景、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
而在梦境深层,祂潜意识里知道, 这片土地已经没有活人存在,唯有在表层死去的npc, 可能在深层行尸走肉般地徘徊……
既然是梦境深层,那是否有可能隐藏着更多他还没挖掘到的线索呢?
孟司游听到不远处有东西窣窣爬动的声音,立即机警地躲进角度,卡着对面的视线死角瞥了一眼。
是那个坠楼而死的女仆,它凌乱干枯的头发散落在脸颊两侧,随着背后那些纤长的蜘蛛腿活动,发尾垂在半空轻轻摇晃。
与上次不同的是,还有一个穿着染血睡袍的女孩跟在艾瑟尔太太身后——那是抠掉双眼死去的安娜。
即便是在死后,安娜纤细的手指也仍然深深地插进眼眶里,一刻不停地搅动、抠挖着,嘴里不断喃喃着:
“眼睛,眼睛好痒……里面有东西在生长……”
“谁能帮我看看、我的眼睛里……到底有什么?”
孟司游躲进阴影里,直到女孩带着无助哭腔的请求声渐渐远去,他才继续向前。
穿过富丽堂皇的画廊与大厅,孟司游踏上通往二楼的阶梯。上次他被艾瑟尔太太追赶,仓促逃命,只来得及在一楼转了转,这次他打算去二楼看看。
对于画中倒影而言,画室应该是一个承载祂许多回忆的地方,这也是孟司游走进的第一间房间。
刚刚推开门,一阵燥热的风就扑面而来,令孟司游脚步一顿。
只见正对大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近乎有一人高的画框,画中的壁炉熊熊燃烧,火焰不知餍足地将高高堆积的煤炭、木柴吞噬殆尽,源源不断地向画面外传输光与热。
——这幅庞大的画,竟然是“活着”的!
而在壁炉旁,还画着一把木藤编织的摇椅,椅子摇摇晃晃,上面坐着一位怀抱婴儿的女人。
长长的金发如瀑布般披散在女人肩头,螺旋状卷曲的弧度中反射着明亮的火光,她低垂着头,唇角温柔地勾起,一手紧紧地搂住裹着襁褓的婴儿,一手轻轻拍打婴儿的背部,看起来正像是一位慈爱的、哄孩子安睡的母亲。
这幅画鲜活而完整,唯有女人的双眼没有被画上,面部有部分空白,透出几分说不出的诡谲感。
孟司游认出,这就是厄尔诺斯之前画的站在玫瑰花丛前的金发女人——公爵夫人,赫卡特!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孩子……”
摇椅轻晃,赫卡特柔和的嗓音在寂静的画室内回响,安眠曲的曲调配上古怪的歌词,让人不自觉地心底发寒。
“剥下信徒虔诚的皮,为你裁作华衣;
掏出血亲癫狂的心,为你染出滚烫的红袍;
烧尽一座城的珍藏,为你铸造华美的皇冠;
点燃三天三夜的大火,为你浇筑无缺的躯体;
窃取神灵倾泻的怒火,为你铺就攀升的台阶……”
“睡吧、睡吧,我的孩子。”
赫卡特轻声哼唱,喉间溢出愉悦的笑意,“你生来要走上比任何人更高的位阶,成为潜游在画中的倒影,执掌色彩的主人……”
她怀抱中的婴儿,浑身被厚重的襁褓包裹,看不清具体面目,只能看见婴儿的肢体动作渐渐变少,似乎沉入了安宁的睡眠。
赫卡特爱抚着婴儿的脸庞,缓缓俯下身,将耳朵贴到婴儿跳动的心脏前,喃喃道:“我爱你——我最亲爱的孩子,我最完美的作品。”
说罢,画室有片刻的寂静,但这仅仅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下一刻,赫卡特竟举起双手,毫不犹豫地把婴儿抛入了熊熊燃烧的壁炉中!
婴儿顿时惊醒,“哇”地一声嚎哭起来,四肢无力地挣扎起来,却难逃烈火极具毁灭性的拥抱。
襁褓被燃尽,孟司游看清婴儿白嫩的肌肤在火舌中寸寸皲裂,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完整,如同塑像被打碎、又粘合在一起,破碎而完整。
孟司游惊奇地目睹着,那些火焰如长蛇般游走,纷纷顺着婴儿表面的裂纹钻进体内。
不一会儿,壁炉中就火势渐小,火焰颓靡地缩成一团,一蹶不振;
与之相对的,是愈发明亮的光线自婴儿肌肤内透出来,隐约可见灼灼的火光在孩子体内不断流淌,但没有泄露流出半分,像是被牢牢地禁锢在了容器之中。
婴儿渐渐不再挣扎,安静地伏在火堆中。
此时此刻,比起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婴儿更像是一尊美丽、富有创意的艺术品,甚至像是一轮新生的小太阳。
“我的孩子,”赫卡特面朝炉火的方向,见证自己的孩子在烈火间痛苦地挣扎,唇角微笑的弧度却未曾变过,笑容始终温柔、慈爱、欣慰,“我的孩子……终于长成了。”
孟司游愣住。
这幅画,是不是在隐喻着什么?
按照赫卡特的计划,厄尔诺斯将会在燃烧的丰收季中获得神性。
献祭的火焰,也许在当事人“画中倒影”眼中,具有与众不同的意义。
画里壁炉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是否就代表着自然雕刻者原本完整而强盛的权柄?
而赫卡特将孩子投入火中,就暗示着她会将孩子当做容器,窃取重塑领域的“火光”……
同时,孟司游也注意到,火焰一旦进入婴儿的躯体,似乎就无法再沿着缝隙溢出,这是否暗示着厄尔诺斯拥有某种特殊的体质——例如让神秘力量只进不出?
思索间,孟司游扭动一下脚腕,脚跟忽地踢到了什么。
……什么东西,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头皮一阵发麻,孟司游屏住呼吸扭头看去,径直对上一张惨白的面容!
——是许许多多苍白的雕塑,堵住了他背后的门口!
这些雕塑静默地立在黑暗中,身姿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有丰腴健壮的女性形象,也有英俊笔挺的绅士……
可无论外形如何,它们都睁着一双由石料雕刻出的无神眼瞳,弯臂做出拥抱婴儿的姿势,僵硬地轻轻摇晃手臂。
“孩子……我亲爱的孩子……”
它们的嘴巴张张合合,发出与赫卡特相似的柔和声线,繁多的话语交叠响起,仿佛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令人窒息、名为“爱”的网。
“妈妈爱你,妈妈在成就你啊……”
“妈妈亲手将世上最珍贵的一切捧到你面前,你不幸福吗?”
“怎么能不懂妈妈的爱?怎么能不听妈妈的话呢?”
“不要害怕,不要痛苦,作为凡人的过去没什么值得你怀念的,躺在妈妈怀抱里安睡吧……”
“你会成为妈妈最完美的孩子。”
重重声音叠加在一起,环绕回响,汇聚成令人头晕目眩的呓语。
空气中传来阵阵震颤——仿佛一颗畏缩的心脏在跳动。
是画中倒影……
孟司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祂在恐惧?
原来,哪怕已经半步接近神灵,祂仍然会害怕母亲温柔或严厉的话语,仍然处于这种“权威”的掌控之下……
孟司游僵在原地,发觉这些雕塑似乎只是堵住去路,没有要主动伤害他的意思。
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艾瑟尔太太窸窸窣窣爬过来的声音,后面还跟着安娜请人帮她看眼睛的哭泣声。
孟司游木着脸与雕塑们的眼睛对视。
完了,他又暴露在艾瑟尔太太的注视下了!
“快掏出你万能的墨水吧!”
在他脑海中,乌苏尔发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声。
……
与此同时,梦境表层的公爵府邸中仍然人来人往。
一个女仆端着托盘匆匆经过画廊,她没有注意到,擦肩而过的画像里凭空多出了一抹身影。
白发男人悠悠行走在画框之间,金红的眼眸如同落日余晖,路过画中鸢尾花家族的先祖们。
期间,乌苏尔的动作顿了顿,似乎在聆听远方的动静,确认孟司游那边能招架得住之后,他便继续走向他的目的地。
在一幅又一幅画像中穿梭,预言家最后钻进了先知的房间。
房间内整齐摆放着几口红木箱,箱口半开着,里面满满当当叠放着少年适用的衣物、书籍和玩具等物件,这是公爵向先知承诺的回礼。
红木箱旁,先知坐在正对画框的单人沙发上,手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件旋转木马造型的微缩玩具,在精巧的齿轮结构下,憨态可掬的小马在色彩斑斓的圆盘上,一刻也不停歇地跳跃、旋转。
齿轮相互咬合的轻响,是房间内唯一的声音。
乌苏尔驻足在画中朝外打量,画外的先知也抬头回望他。
只看了一眼,先知就微微笑着,语气平和而笃定道:“你不是乌苏尔。”
油画里,白发金眸的祭司顿了顿,有些好奇地发问:“怎么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