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可是,将军后来并没有大规模运用,我猜因为蒺藜火球的外壁用陶片制成,加上蒺刺后,虽然大大提升了杀伤力,但陶片脆薄易碎,也很容易伤到自己人,且损毁力度不够,只能扰乱敌军阵形,加之将军爱惜部下,所以不愿意大规模运用,但其实只要将陶片改成铁片,就能极大提升安全性...”
李信业不知她为何会懂这些,却提出反对意见。
“此种火球法子,最初为北梁女帝所制,某后来为了守城,确实翻遍古籍,寻求良策,又尝试改良,可蒺藜火球之所以能爆炸,正是在于高温下陶片会爆裂,而铁片却不会...”
“铁片不会,是因为制作火药的硝石,不够提纯。若是提纯后,以抛石机射至敌军出现的地方,不需要外力就能爆炸,而且威慑力可以提升数倍,不但会伤及敌军战马,就连马上的骑士也难幸免...”
何年心知,李信业能想到给玉像深度上蜡的法子,就是因为他在北境常年与硝石、硫磺和石蜡打交道,她虽然不知制作火药的具体配方,但稍加点拨,凭借李信业的军事天赋和专研精神,自然很快就能找到突破口。
果然,听到何年提及硝石提纯,李信业胸中有了想法。
若是果真如她所言,改用铁片替代薄瓷和裹竹为球,又能产生同样的冲击力的话,用于对付擅长马背上作战的北梁骑兵,确实是绝佳的利器。
“这些够吗?”何年见他感兴趣,加了筹码,“我知道的不只这些,将军可心悦诚服?”
李信业原本坐着,这会站起身,聚精会神的看着图样,听了她的话,不免回头凝视她。
两人同样伏在桌案上。
他回过神才意识到,他们之间没有距离,她软绒绒,暖烘烘的胳膊,正贴着他的手臂。
女娘却毫无知觉,认真凝着他的眼睛道,“将军,庆帝不珍惜的忠诚,我会珍视如宝,定然不负将军信任。”
寒凛静谧的空气中,李信业听到星辰脆裂的声响。
他觉得身体里涌动着血泡,又不断炸裂。他的心也一阵松又一阵紧,摇曳的烛火晃得他头晕,尤其是她的眼睛,在灯火下鲜亮的发光。
何年见他动容,接着道,“将军应当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权术毫无意义。一个月后,我会假孕帮助将军脱身,将军用我教你的办法拿下塑雪城。”
“一旦攻下塑雪,就如一把尖刀插入北梁腹部,到时北境军进可攻退可守,而我会在京城为将军做内应,为将军制造正当的屠龙借口。若是我欺骗将军,将军挥兵南下之时,自可取我性命。
“至于宋家,等到将军事成之日,宋家不过是刀俎之肉,任将军处置,将军何必急于一时?”
李信业带着雾痕的眼睛,无声打量着她。
“说来说去,沈娘子还是为了救宋郎君的性命?”
“救宋郎君的性命,不过是为了成全过去的情分罢了。我知道将军憎恶宋家,让将军手下留情是强人所难,但将军报复宋家任何人,我绝不会阻拦,唯独希望将军留宋檀一命,全了我的私心。”
李信业看了看面前的图样,苦笑道,“一个郎君而已,居然值得沈娘子这般费心?沈娘子既然拿出这么多的诚意,某又怎会不同意?”
何年忙活一日,如今保下宋檀性命,方觉疲累虚浮,平静道,“将军既然同意了,那我先回房休息了。”
她走后,李信业在书房,又对着图样研究了一会。
等他洗漱完毕,回到后院时,女娘已经睡熟了。
室内红鸾天喜的布景已经撤掉,她盖着的被子,是茭荷色金鱼水藻纹锦被。
火炉旺盛,无焰而有光,映照的她*脸庞潮红。
锦衾半褪在腰间,露出月白里衣,勾出薄如蝉翼的肩胛骨。
李信业坐在黑漆围子榻上,看了一会,才起身上床。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她的气息如同雪花一样,在整个帐幔里漂浮,掉落在他的瞳孔里,化作了湿润的雾气。
李信业翻身对着她,许久,他忍不住伸出手,隔着一指的距离,慢慢抚摸她的背部,肩膀,后脑...
一丝头发蓬松的翘了起来,被他灼热的手指,勾缠在中指上,炉光之下,闪闪发亮。
那种渗入骨髓的渴望,心潮澎湃的爱,化作一种清晰的痛苦。
越克制越痛苦。
他的手佝偻在半空。
女娘不知梦到什么,低低呓语了一句。
他凑近想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她却懒散翻了个身,正对着他。
正当他不敢动,感受着她幽兰的呼吸,轻喷在胸膛时,女娘涌进了他怀里。
李信业只觉呼吸凝滞。
前世,他们最美满的时候,她也从未这样将头贴着他的胸膛,手臂缠着他的脖子,似乎怕他会跑了。
他不确定前世是个梦,还是眼前是个梦。
也不敢相信,他曾贪执的一切,付出代价没有握住的月亮,会自己落入他怀里。
李信业的理智,在夜晚全线崩盘。
他将她搂在怀里,任她鼻息萦绕在他脖颈上,这一次,他听清她喃喃自语的是,“不是我...”
她拖着鼻音,似乎很委屈。
李信业抚摸着她浓密的乌发,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郭静姝’。
李信业动作凝滞了。
前世御史中丞,郭路郭大人的女儿郭静姝,正是因掉落将军府的白莲塘而死。
第38章
◎红鸾星入命◎
夜里骤寒,晨起帘外都是霜化的水,枯草凄木,濡着湿寒之气。
何年躺在床榻上,乌发散落,神色憔悴。
她的手垂落在外,苍白而细,枯萎的雪片莲一般。
坐在凳上的府医,把完脉后安慰道,“夫人前两日受了惊吓,过了凉气,心寒则淤,脾寒则湿,寒性收引,凝滞不通,故而夜间会高热不退。老朽给夫人开得方子,发散风寒,解表祛湿,夫人只要按时吃药,好生休息,再过几日就能痊愈了。”
何年虚弱的笑道,“有劳薛医工了。”
李信业瞥她一眼,亲自送府医出去。
走至外间时,他忍不住确认道,“夫人当真只是风寒之症吗?”
他婚假未结束,昨晚守了她一夜,今日也没去营房,眼底都是乌青。
薛医工听完,捻着胡须笑道,“将军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老朽保证夫人喝了我的药,不到两日,药到病除。”
李信业脑中浮现,圆明天师昨日的承诺,“仲石尽管放心,佩戴了我的灵符,凭她是什么精怪附身,都定然驱除体内邪祟,保神护体”。
他现在有点不确定,昨夜种种,究竟是驱除邪祟导致的,还是真的只是偶感风寒?
李信业不是信鬼神之人,但因为圆明法师多年前,曾占候布卦,一语中的,因此,让他对神鬼之说,才多了敬畏。
李信业记得,那年父亲刚去世,他常常一个人跑到大昭寺,在往生殿中枯坐一整日。
徐翁和圆明法师,见他少小丧父,都多加照拂,慢慢熟识后,更是将他视作亲子。
在他决定去边关参军,远赴戎机,沙场雪恨那日,他最后一次去大昭寺祭拜父亲,告别故人。
徐翁哭得泣不成声,圆明法师却摸着他的脑袋说,“仲石,你去北境也好,你命带伤官,有红鸾星冲克,军中没有女子,倒是你的好去处...”
他那时不通情事,只觉圆明法师神神道道,一派胡言。
圆明法师却一脸严肃道,“生劫易过,情劫难渡,仲石,你二十岁前,要避开女子,红鸾星入命,日柱逢合,合化不利,人命逢之,此乃官杀双煞同列之凶,与你与她,皆是七杀...”
李信业听着‘红鸾星’,‘官杀双煞’,‘同列之凶’,一知半解,又想到圆明法师年纪大了,只当他是诓骗自己。
毕竟,他彼时心中尚无可念之人,偶尔浮现一个骄纵女娘的面容,也只是她过分鲜艳惹目,惊鸿一瞥后,便过目难忘而已。
他深知那个过分明媚妍丽的女娘,与他此时心境是不符的。
故而,李信业听完法师交待后,不以为意,去追在观内乱跑的啸铁。
啸铁是一只通体乌亮的黑猫,因着凶煞之相不吉利,被人遗弃,常年寄居于大昭寺,李信业日日喂养,生出陪伴之感。
诀别玉京城时,他最挂念的,便是家中老母,以及大昭寺中,这只常常陪伴在侧的玄狸。
他记得那日是午后时分,道观中难得太阳热烈,香客稀少。
他追着啸铁跑进了香案后面,正哄着他不要去捉那偷喝香油的老鼠,就听到香案外有个女娘,绵绵软软的喊了一句,‘碧霞元君娘娘在上’...
只这一声,李信业就听出,是那日宋府遇见的小女娘。
她声音惯常轻灵悦耳,带着点少女的肆意和骄恣,配上那双清透上挑的双目,浅浅淡淡说话,也有大小姐屈尊降贵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