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笑面虎的庆帝,做出不得已收回兵符的为难*模样,并颁下武将未经枢密院批准,发兵形同谋逆的法令…
何年眉心微蹙,看来她小瞧了宋鹤。
元和二年,此人就因一句话而心思活络至此,可见前世位高权重,比肩中书,何尝不是布局谋划缜密的缘故。
“宣云”,何年试探道,“今日假借南安县主之名邀我出来,也是你二兄的安排吗?”
宋檀茫然点了点头。
“宣云”,何年尽可能平静道,“有些事情,我需要确定清楚,你也需要弄明白真相...”
她语气里含着劝慰,“但不管如何,我们眼下都不适合见面,我已成婚,如今我们这样私相授受,于礼不合...”
她言尽于此,转身要走。
宋檀望着她的背影,感觉自己如一把残破的纸伞,被人遗留在潮湿的雨里,他隔着无法抵达的距离,看着她抽身离去。
他大唤一声,“秋娘...”
“见女娘回头,他声音颓然道,“秋娘,是我对不起你,是我父兄对不起你...”
他清冷的面孔,死灰般哀寂,“我该用功读书,早点入仕的,我该...”
双泪顺着脸颊滑落。
“秋娘,你可记得十岁那年七夕,你提着兔儿灯来叩我的窗棂,那只兔儿灯还悬在我的床畔...”
他声音哽咽,无法自持。
“去年花朝节,你同我一起描的蝴蝶风筝,我还收在箱笼里...”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秋娘是他生活的全部重心,他睁开眼第一时间想到她,睡前也念叨着她...
这叫他如何舍下?
“秋娘...”
宋檀浑身发冷,蹲在了地上。
“我接受不了…”
“我舍不了…”
宋檀喃喃自语着,回应他的是女娘的叹息。
和脚步声一起慢慢消失在木梯尽头。
何年出了茶楼,紧了紧袖笼,走回了街道上。
下雪的时候不冷,天空涳濛,如开启幻境。
到了午间雪化的时候,大地吞吐寒潮,行人往来的地方,露出狰狞的样子。
道路是黑的,植物枯萎腐烂,一切都在变质...
何年走到马车停留的地方,看见李信业坐在高头大马上,远远看着她。
雪雾化开,混沌沌的,他的目光含着刺,挑破她的心虚。
第57章
◎留香不褪◎
“将军怎么在这里?”
何年走近后,伸手摩挲着追影的门鬃,追影嘶鸣了一声,朝着何年喷了个响鼻。
追影原本比火焚屠温煦。
何年上次抚摸它时,追影还偏着脸,舔舐着她的手指,乖巧的不得了。
现在却喷她一脑门热乎的鼻息。
何年掩袖擦脸,嫌弃的瞪着不驯的黑马,威胁道,“你信不信我今晚铁锅炖大马?”
李信业冷着脸,见她一身侍女装扮,连帕子也没带,从胸口掏出一方灯草灰娟帕递给她。
何年接过素绢擦拭黏糊的额角,向李信业抱怨道,“你的马怎么回事?也进入发情期了吗?怎么这么暴躁...”
李信业垂眸看着她,女娘嫌坐骑的鼻息脏,用近乎粗鲁的蛮劲,揩拭面颊上的银丝,恨不得搓掉一层皮。
阳光雪崩一样哗啦啦泻在她脸庞上,如同无数颗光芒雀跃的心,立在纤弱的绒毛上跳舞。皙白肌肤上裸露的红血丝,也俨然迷醉了一样,东倒西歪着...
李信业忽觉心脏遽疼,如生剜掉一块肉。战场上胸膛被铁箭射穿,连声闷哼都没有的人,现在如掉进天旋地转的晕眩中,不能自持…
他攥紧缰绳,低垂的羽睫,在额角勾出青筋。
何年见他不回话,远看黑沉的脸,近看更加黑沉。
她踮着脚尖,仰脸靠近他。
“李信业,我如果告诉你,我来之前,不知道见的是宋檀,你信吗?”
李信业眸光打量着她,嗅到令他不悦的气味,没有吭声。
女娘冰凉的指尖,点了点他握紧缰绳的手,“你生气了?”
她侍女装扮,没有披斗篷,稀薄的冷空气中,向来惧寒的女娘,皮肤几乎结出莹白的冰凌。
李信业单手解掉大氅,臂弯向下一歪,随手而精准的丢在她身上。
何年肩头猛地掉落一件厚重外氅,压得她趔趄一下才站稳。
下颌不经意间埋入大氅,一股沾着男人体热的暖融气息,涌入鼻腔里,那是一种燥热膨胀的味道。
可坐在马背上的男人,却气质冷峻如雪山的君王,巍峨而沉默。
他没有回答信或不信,薄唇轻掀,冷淡道,“回去说吧。”
何年咽下满腔要说的话,裹紧大氅,费劲的往马车上爬,连试了好几下,才在侍女搀扶下坐上去。
李信业的大氅又长又宽大,她怕拖在地上,又小心不要踩到衣角,行动格外困难。
李信业见女娘盖了件厚氅,就喘着气,脸颊赤红赤热,濡着雪绒的手指,叠加着无数次抚摸这张脸的记忆。
这些记忆交合出近乎实质的触感,李信业手指卸力又收紧,收紧又卸力。
他回望一眼福泉茶楼的方向,眸光尖锐如冰刀。
重来一世,他想通了很多事。
他信不信她不重要,她心里有没有他也不重要,他不想在这些没有定论的事情上计较。
重要的是那些碍眼的人,必须全部去死。
李信业勒紧缰绳,猛然间松手拍下去,追影惊惧的长嘶一声,朝着积雪的长街奔去。
何年撩起马车帘幔,狐疑道,“追影今日怎么回事?脾气这么大?”
她来时以为要见周太后,结果见的是宋檀。她和宋檀之间就算私下相会,也不必担心北梁探子发现。这会自然不需要避人耳目,拉着帘子张望着外面。
兰熏嗅了一鼻子香,猜测道,“许是娘子身上染了新的香,马鼻子灵敏,不习惯陌生的气味…”
何年闻了闻,果然身上沾了宋檀身上的万斛香。
这个香含有檀香、沉香、麝香和龙脑,香味初觉温和敦厚,闻起来很缠绵。实则是很霸道的复合香,沁骨入脾。
她忍不住想,追影鼻子灵敏,那李信业的鼻子也灵敏吗?
他方才离得那么近,应该闻到了吧?
毕竟这个香,实在浓稠馥郁,由不得人不注意…
只这一念,何年意识到,宋檀过去用的香,不曾这样浓烈。
虽然也以檀香为主,龙脑作陪,但没有麝香钩陈,不会这么轻浮。
而万斛香,几乎近身就扑染在布料上…
这是君子用香的大忌,宋檀不会不知道。
何年脑子蓦然炸开了。
宋檀特意邀她见面,他这样懂香的人,若是有意隐藏行径,不至于用这般味重的香…
只有一种可能,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让她染上他的气息。
对于李信业这种不懂香的人而言,她身上全是他的气息,至少证明她们举止过密,甚至有…
何年头皮发麻,她印象里宋檀会有一些小动作,但不是心思深沉之人…
她真的全然了解他吗?
“兰熏”,何年语气里带着犹疑,“将军知道我是去见南安县主吗?”
“奴婢和将军说了,南安县主下了帖子,邀请娘子来西园雅集福泉茶楼见面...”
“将军怎么说?”
“将军只问,你进去多久了?我说娘子怕被北梁探子发现,在人流热闹的地方逛了一圈,才刚进去,将军便没有说话。”
何年想到,李信业派人监视了宋家人,他下朝后找到这里,自然不会是追着自己来的。
恐怕以为宋檀清场是要谋划什么,或是见什么重要的人,这才巴巴赶过来,结果撞见‘妻子假扮成侍女的样子去见宋檀,还满身都是旧情人的气味…’
何年脑补一下,都觉得是任何自尊心旺盛的男人,会原地爆炸发作的事情…
可李信业刚才表现的,也太平淡了吧?
何年回到将军府后,李信业先一步等在那里。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何年观察他的神色,脸色冷凝如冰霜,却看不出别的心思。
何年暗暗思忖,他该不会以为,自己知道没有中毒后,就不受他控制了,这才迫不及待赶来见宋檀吧?
千万不能让他误以为,自己和宋檀是一伙的,拿南安县主打幌子,私下里相会。
“将军刚下朝,还没用午膳吧?”她不露端倪,热情挽留道,“不如留在清澜院吃饭,我正好有话和将军说...”
李信业点了点头。
他在府里的时候,一日三餐,早饭几乎随意解决,午饭和晚饭,有时在这里吃,有时在老夫人那里吃。
何年见他坐定了,侍女端着盥盆进来,李信业掬着热水,慢条斯理洗着手。
待李信业洗完,侍女要将水换掉时,被何年阻止了,她就着一盆水洗手,又用同一块帕子擦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