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这才将南安县主的请帖,亲自拿给李信业看。
她记得李信业不喜侍女服侍,平素侍女们端水进来,他都是去照台那边自行解决。
今天这么反常,自然是心里有气,又或者想着事情,没留意这些细节,可见,他还是介怀的。
“将军看内面,此处盖了长乐王府的印戳,我才不疑有他。我和南安县主没有来往,长乐王府的其他人,这些年也深居简出,我唯一能想到的交集就是周太后...否则我实在想不出,县主为何提出邀约?”
何年咬了咬下唇。
“昨日我本想和将军说一声,将军忽然要吃馄饨,这事情岔开了,我忙了一天又很困,后面就忘记了,晨起将军又起得早…”
她打量着李信业,李信业浑然不动,指腹碾过印戳。
“我会派人调查宋檀和长乐王府的关系…”李信业指腹如游隼,在简帖上留下尖利褶皱。
何年指正道,“是宋鹤与长乐王府的关系,是他借助南安县主,安排了这次会面…”
李信业瞥了女娘一眼。
何年上前一步,“这会将军相信我是清白的吧?”
她一靠近,身上的香薰气味,又淡淡飘进鼻腔里。
李信业脸色一紧,掩了掩鼻。
他觉得他前世那种,对她身上异常气味的敏感与紧张,刻骨入髓的劣根性一样,在身体里潜伏发作,不期然利刃般刺穿他膨胀的心脏,他以她果腹,也以她自戕。
果然,何年唇角上勾,他能嗅到她身上浓重而不属于女子的气息。
“这是万斛香”,她耐心解释着,“万斛香熏肌入肤,仅仅一室之内共处过,就能留香不褪…”
“宋檀过去不用这种香…”
何年点到即止。
李信业眼中却露出难掩的惊骇,醒目的痛苦之色。
他黑眉紧蹙,想到前世女娘每次见了宋檀,身上就是这股子刺鼻的气味,他几乎能想到他们耳鬓厮磨的样子…
在他忍不住发作,指责她背着自己与旧情人私会时,女娘讥刺他是不通情理的莽夫,说她与宋檀知礼守节,在宴席上不过联诗弄赋,说过几句话而已。
‘诸多贵女郎君们都在场,都亲眼看着我们不曾有逾矩之举。’女娘曾反唇相讥道。
李信业于是想到,他们端方自持的在席间对谈,旁人看不出异样,可只有灵犀相通的二人才明白,那些暗语是彼此天造地设的证明...
这种想象一度让他发疯。
恨不得拔掉身上闷塞的羽毛,撕扯掉他生于北境的一切痕迹,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可短瞬间,他明白自己着道了。
李信业脸色阴寒,能挤出陈年发酵的水。
何年敏锐捕捉到他幽微的情绪,他分明很在意,又像不是在意这件事…
“李信业,你生气了?”她舔着唇,紧盯着他的脸色。
李信业心中等不到潮水退去,嘴上却固执道,“没有生气。”
迎着何年探究的目光,平静道,“沈娘子不必向我解释这般清楚…”
“沈娘子见了什么人,出入何地,全凭个人喜恶…”
他不想她觉得,自己在拘着她。
前世他们吵过几次后,女娘便赌气不再外出,李信业依然记得,她坐在院子里,孤寂望着云的样子…
她是热烈生动的,不该在窄窄的四方院子里枯萎。
何年不买账,一语戳破他的嘴硬。
“我不解释清楚,让你自己闷在心里瞎想吗?”
室内暖炉哄闹着,勾勒出她璀璨的暖融轮廓。
李信业胸中,涌动着流绪微梦般的复杂情绪。
何年两个字总结他的反应。
“别扭。”
女娘抿了一口茶,慢悠悠道,“将军牙都咬碎了,还要装大度,果然胸怀都是撑出来的,令人敬佩…”
李信业不理她的挖苦,自若的吃完午饭,才回去处理公务。
临走前,何年问他,“宋鹤的事情,将军布局好了吧?此人心思阴险狠毒,必须早早除掉…”
李信业眸光微避,沉声道,“已经安排好了…”
至于除掉的是谁,要看宋家想保谁舍谁了。
他走以后,何年才唤沥泉过来。
将几碟点心推在沥泉面前。
女娘循循善诱道,“沥泉,你跟了将军这么多年,将军和你发过脾气吗?他发脾气的时候凶狠吗?”
她实在好奇,雪石般冷漠的李信业,炸毛后的模样。
沥泉摸不着头脑,“我们将军不发脾气啊!”
他塞了一口核桃酥,替自家主子说好话。
“少夫人,你别看我们将军看起来强壮严肃,其实我们将军人可好了....”
何年摆了摆手,“你不要吃着我的东西,替你主子卖力。”
何年其实记得他生气的样子,但那似乎更像是气性上来时,滋生的占有欲。
即便那种极端境况下,他也是克制而有分寸的,并不曾真的弄疼她。
“这就怪了…”何年嘟囔着,“武将出生入死,大多性子急直,你们将军就没有生气的时候吗?”
沥泉挠了挠头,“我们将军当然有生气的时候,但是我们将军不会乱发脾气…”
“我想知道他滔天怒火时,是什么样子?”
她其实是想知道,他失控的样子。
他看起来太沉静了,无懈可击到,何年不知从哪一块拆解,才能直抵他的内心,看清他的真实脾性,洞穿他人性中的高贵与卑劣。
“啊?”沥泉半张着嘴,努力回忆着。
“三年前吧”,他吃着酥饼,声音含糊,但谈论此事时,他放下了手中的点心,眼睛里也是悲痛。
“三年前,先帝病危,大宁无暇北顾,拨给北境的军饷也越发吃紧,北粱气焰再度猖狂起来,将军筹谋了许久,带着我们攻下关州,将周边百姓收入关州城。而溃败的北梁敌兵,逃回云州的路上,为了发泄私愤,一路烧杀抢掠,数千名无辜的北境百姓死于虐杀...”
沥泉眼圈红了。
“将军很生气,派人追杀北粱残兵,可我们的粮草不足,无法支撑长途跋涉,后来将军派使臣去北粱放下狠话,凡北粱虐杀一名大宁百姓,将来北境军就十倍偿还于北粱,北粱这才有所收敛...”
“将军说,北梁人在等我们瓮尽杯干,孤穷无援时围攻,可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关州城内每天都在早中晚点燃炊烟,制造粮草充足的假象,其实大家每天只吃一顿饭,但一个月后的暴雪之夜,白日里却没有点火,敌军以为我们没粮食了,其实只有那天,我们一整日吃饱了饭,将军趁着敌方松懈的时候,带着我们雪夜奔袭,破釜一战,拿下了云州城。那一夜,所有北境军疯了一样厮杀泄愤...”
何年心头沉重又敬佩。
一个月?李信业可以将滔天怒火,攒积一个月爆发,这份心力与自制,自然不会因无关紧要的小事失控。
可见宋檀的挑衅,他不至于现在就理会,就算些许介怀,也许过几天就慢慢消化了。
毕竟前世,李信业没有和宋檀正面较劲过。
但她还是得想办法稳住宋檀,让他这个节骨眼上消停点,不要加入这场陈年旧怨。
只是,何年还没来得及行动,第二日一早,御史台的胥吏们,就包围了丞相府。
徐翁托梦的陈词,也没有按照原计划走...
何年这才发现,她失算了,李信业比她想象中要小心眼...
【作者有话说】
今日入v,晚上再发一章,谢谢宝们阅读
第58章
◎海棠花下骨◎
暴雪封锁了大地,日间暖和时,积雪消融,待到夜间降温,上了寒冻,地面结满厚沉的冰。
第二日日头出来,积冰炸出几尺长的裂纹,如天地骤寒,将大地冻裂出巨大的口子。
戴着黑粗布风帽的老翁,脚下踩着冰溜,义愤填膺道,“宋府不仁,将军托梦,求老天爷做主,为死去的无数少女鸣冤啊...”
他老迈的声音,撕裂般干嚎着,令人不忍细听。
身后一片响应的吵闹声。
才是辰时初刻,宋丞相的府门前,聚满讨要说法的哭祭社老人们,甚至还有女儿走失的中年夫妇,也等在大门前。
天寒地冻,空气是灰色的,人们嘴边吐出的呼吸,冒着白烟顺风乱飞。
那些年岁大的老人,抱着胳膊搓着手,冻得鞋底不敢沾地,不住的跺脚,却也要顶着大风,和刮着的清雪,围堵在丞相府门前,怎么驱赶也不走。
宋府的管家仆从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爪子被烧一样团团转。
丞相府还没有遇到过这种阵仗,老爷和两位郎君们,这个时辰正在上早朝。
小郎君喝醉了,夫人和少夫人又是内宅主妇,哪里能抛头露面,与这群贱民们掰扯?
管事找不到主心骨,急得额头直冒汗。
“回去吧,回去吧...”,他挥舞着手臂,像赶鸭子一样驱赶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