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就在跟来的同伴,问他有没有事时,他朝着大门飞奔出去。
他从未像这一刻,深刻的感受到,创作的欲望在他身体里喷薄,他要迅速画下来,做成诗写成文,以记录着悲惨而荒诞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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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房内,宋檀喝醉了酒,躺在床榻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昨日回来后,宋檀大受打击。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亲自去质问二兄,当日李信业调戏秋娘的事情,是不是二兄告诉父亲的?
二兄刚从外面喝完酒回来,眉眼飞挑,鬓角浓黑,那双眼里含水弄情,红唇胭脂染了一样,晃着醉意,头上还簪着一枚金蝶戏海棠...
他每次饮酒后,晕着红霞,比娇俏的女娘更媚惑...
宋檀小时候,常常缠着这个二兄,他和秋娘一样喜美厌丑。
二兄是唯一能与秋娘相媲美的人。
宋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隐隐在二兄身上,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恶意,也许是父亲和母亲的偏心,也许是他渐渐长大开始知事...两人也开始慢慢疏远。
可相比较长兄忙碌严肃,长姐总是教育他别太纵着秋娘,父亲总是问东问西,关照他保养身体....
插科打诨的二兄,依然是母亲去世后,家中他最喜欢的人。
昨日,他总算明白那种隐绰感受到的恶意,来源于哪里了。
来源于二兄对他的嫉恨。
因为二兄听了他的质问,笑得灿烂极了。
“宣云,你是宋家的郎君,身上流着宋家的血脉,当以家族利益为上...”
他分明劝慰的语气,却柳叶眼上挑,唇畔扯开,挤出嘲弄的笑...
宋檀只觉这话十分耳熟,让他胸腔憋闷,可又无从发作。
昨夜喝酒的时候,他醉眼迷离中想起来,他之所以感到熟悉,是因为父亲常对二兄说这句话。
他记得二嫂去世的时候,父亲是这样告诉二兄的,当以家族利益为上。
将温文尔雅的二兄送去京郊禁军营历练时,父亲也是这样告诉二兄,这是联络周将军旧部势力的最好办法,习武操练纵然再累,他是宋家郎君,当以家族利益为重。
甚至二兄骑马坠落,险些摔裂尾骨时,父亲还是这样告诉他,修养好一点,就尽快去军营,当以家族利益为重...
他从前怎么没有觉得,这几个字,这般沉甸甸,而又这般可笑呢?
现在,这句话又落在宋檀身上。
而他只要秋娘。
他只要秋娘。
他小时候,父亲和母亲就常常对他说,他是宋家最小的郎君,父亲母亲最小的孩子,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们也摘给他。
后来,母亲死了,姨母嫁给了父亲。
可家人对他的宠爱,有增无减。
父亲甚至怜惜他童年丧母,对他格外温厚慈爱。
他从小到大就知道,他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到。
他想要秋娘,从四岁开始,秋娘的祖母,带着她来宋府做客,两个年岁相当的小人儿,被放在同一张塌上午睡开始...
从他饿醒了,秋娘伸手哄他,而他含着秋娘肉嘟嘟的小手,津津有味的吮吸着开始...
从六岁他随母亲去沈府做客,他看见秋娘和家中姐妹吵架,躲在花从后面哭泣,而他摸着她软糯糯*的脸颊,替她擦掉眼泪开始...
他的母亲和秋娘的祖母同族,二人有意撮合,两人很小就凑在一起玩。
他想要秋娘,是从小到大唯一的愿望。
他们明明答应他,他想要一切都可以,可他最想要的女娘,却被他们未经同意就送了出去...
真虚伪啊!
宋檀喝了一夜酒。
醉了就躺着睡,醒了就接着喝。
院子里闹哄哄的,他根本不在意。
他只想要秋娘。
从孩童的想要,到少年的想要,到成为一个男人,想到秋娘趾骨紧绷,身体发胀的想要...
宋檀决定,既然他们背叛了他,那他就用自己的方式,去重新得到秋娘。
现在秋娘生他的气,但等到秋娘发现,李信业不是良人,世上所有人,乃至她的父兄都不爱她,她就会明白,只有他的心里全是她,用尽一生供养和爱护她...
在爱秋娘这件事上,他无师自通,天赋异禀,无人能及...
宋檀喝得烂醉如泥,想要秋娘,想到血液倒涌进脑子里,头昏脑胀...
可几个差役走进了,问他知不知道海棠花下的骸骨。
宋檀将酒瓶砸在了衙役头上,他讨厌有人妨碍他想念秋娘...
那人捂着冒血的脑袋跑出去。
不一会,更多衙役跟了进来,押着他往海棠花冢那里去。
他这才看到,院子里四处都是人,花丛被践踏,土里都是脚印,海棠树下堆满尸骨。
巡检使问他,知不知道海棠花冢下,葬了这么多侍女的尸骨?
宋檀转身要走,被衙役压住了肩膀和胳膊。
第59章
◎孽子◎
文德殿内,群臣在庆帝面前,吵得不可开交。
副相参知政事韩焘,面色严峻道,“陛下,不可啊!若是单凭一个梦,就能随意搜查官员家宅,置官家威严于何在?置情理法度于何在?将来,若是人人都拿一个荒唐的梦来说事,那...那岂不是,朝廷要乱套了?”
宰相宋居珉也悲怆道,“老臣问心无愧,可陛下威严,如山岳不可撼动啊...”
御史中丞郭路不服道,“陛下,徐翁夜梦骁勇将军托梦,若是荒唐无稽之言,那如何解释此前大昭寺玉像破碎之事?此为其一。”
他举一反三道,“副都承旨宋鹤声称,宋相不拜祭英烈亡魂,是命薄不耐之相,恐招惹灵体附身,此言又作何解?是真是假?此为其二。”
“还有...陛下,您忘了,正是因为副都承旨声称,玉像破碎乃周将军发怒,宋家没有照顾好先公主,陛下这才追封先公主。此为其三。”
郭路也伏跪在地,铿锵陈词,响彻大殿。
“若是这一切都是假的,那陛下的追封岂不是荒唐?那副都承旨所言,岂不是愚弄圣上?”
宋鹤走出队列,泪流满面,委屈至极。
他哀痛道,“陛下,臣夜夜梦见公主死前的景象,梦见她哭着呼痛...”
他抽泣不能自止。
“臣愧对周家,愧对周将军,愧对先帝...若是周将军父子,至今怨恨臣无能,没能照顾好公主,臣愿意以死谢罪!”
宋鹤说完,朝着大殿的金柱奔去,群臣惊呼。
殿前都指挥使朱忠急忙去拦,就快要拽住宋鹤赤红官袍时,李信业手中笏板,先一步击中宋鹤的膝盖。
宋鹤一个踉跄,跪趴在地上,悲壮的自殉,以狼狈的摔倒在地而告终。
他回眸去看,竟一时没有察觉,击中自己的东西从何处飞来。
倒是朱忠,意味深长的看了李信业一眼。
文臣们尚且无知觉,只有他这种习武之人才知道,隔着人群将笏板精准击中膝盖,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李信业视若无睹。
他穿过朝臣走到宋鹤面前,捡起地上笏板,对着宋鹤道,“情急之举,得罪了!”
又向着庆帝告罪道,“臣一时救人心切,还请陛下恕臣失仪之罪!”
庆帝目光滞涩了片刻,伸手做了个起身的动作。
满脸沉痛道,“李卿救人之举,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李信业起身,站回自己的位置上,恍若无事发生。
宋鹤本来只想转移视线,再以此为由下朝,尽快回去处理掉祸患。
没想到李信业出手太快,根本不给他做戏的机会。
宋鹤试着站起来,这才发现膝盖几乎快要断了。
他计上心头,索性掩面痛哭道,“陛下,臣膝盖受损,无法直立,求陛下允臣先行告退!”
庆帝从善如流道,“宋卿回去休息吧,赐步辇!”
宋鹤如蒙大赦,连连谢恩。
庆帝身边的内侍也很有眼色,步辇很快端上来,将腿脚不便的宋鹤抬了出去。
步辇还未行至宣德门,宋鹤远远看见周太后,由人搀扶着朝文德殿走去。
他意识到不妙,胸膛里如水波簌响,巨大的恐惧,搅弄着薄弱的心脏。
可伴随着剧烈心跳一同起伏的,还有近乎毁灭般的狂喜。
碎雪飘落在他殷红的唇上,烙下冰凉的吻,他割裂般的情绪,在冰火两重天中转动。
宋鹤出了宣德门,立刻朝着自家马车奔去。
心腹岑福见主子出来了,慌里慌张走过来。
四下望了望,这才附在主子耳侧,小声道,“主子,您和老爷上朝后,家里就被一群暴民围住了。巡检使唐廷蕴方才派人来告诉奴婢,他赶到时暴民已经冲进院子里,挖出来一具尸体了...”
宋鹤脸色霎时阴寒。
“现在上百具尸骨都挖了出来,我们...我们还能回去吗?”岑福迟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