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宋鹤把脸歪裁,认真而专注的回忆着...
半响,爆发出嘲弄的笑。
“那个女人自我出生,就百般厌弃我,只因我男儿女相,口小唇薄,出生时鼻梁上方有一片淤青,她便觉得我是克母之相...哪怕后来我鼻梁上的淤痕消除了,她还是不喜欢亲近我...”
宋鹤记得,幼时早慧,察觉母亲偏心后,他曾问过喂养他的乳母,为何母亲总是讨厌看见他。
那乳母经不住央求,才告诉他命格有云,‘山根破损地阁尖,少年伤母定不偏’,他出生时鼻梁高挺,稳婆费了很大力气将他脑袋拉出来,也因为如此,鼻根受到挤压而伤淤,萧母觉得不吉利...
宋鹤拍了拍手,笑得眼睛冒水花。
“这样的母亲...”,他咬牙恶狠狠道,“是死有余辜...”
“而你...你们整个萧家,妄图扒着宋家不放...我要你们这样的累赘有何用?又有什么情分需要顾及?”
他直指粗粝的真相,萧锦兰肩膀颤抖,如风吹落松针上的积雪,簌簌地落着,却努力做最后的辩争。
“宣竹,你若是为了你母亲报仇,向你父亲揭发我和萧家,尚且情有可原...可是,你既然憎恨你母亲,无意报仇雪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样伤及两族感情的事情,对你,对宋家,又有什么好处呢?”
从宋鹤知道这件事开始,就没少胁迫她。
他在父亲那里也不得宠,靠着萧锦兰吹枕边风,才会慢慢得父亲重用。
萧锦兰实在想不通,他有什么非要殃及萧家的理由。
“好处?”
宋鹤语气轻巧而缓慢,带着点满不在乎的莽气。
“姨母说我杀那些侍女,又有何好处?”
他眼中闪烁着诡谲的光芒。
“可我觉得痛快!看见她们死在我手里,那湿热的脸,握在掌心的手感,挣脱不得的样子,都让我痛快极了!”
宋鹤双眸盈满振奋的光浪,如天青色草原里潜伏的毒蛇,吞吐着贪婪嗜血的蛇信子,摇动着沙沙作响的尾巴。
“越多人死去,我就越痛快!”
“若是我要死,你们所有人都要陪葬!”
他手掌斜切在萧锦兰的血管上,萧锦兰绝望的瘫软在囹圄里。
语含哀戚道,“若是我帮你嫁祸宣云...”
光是这个念头闪过,她就吓得舌骨寒颤。
但为了保命,她还是战战兢兢道,“若是我帮你,你能确保将我摘出来吗?老爷那里你能保下我吗?”
她知道自己就是柔弱的花斑猫,只要宋鹤愿意,随时可以扒掉她的皮毛,她确实因越来越难以忍受他,而常常忧惧重重...
可她管理内府这么多年,因有把柄在宋鹤手中,只能对他虐杀侍女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东窗事发,官府查起来,她这个当家主母,怎能脱得了干系?
说她对府中女侍失踪完全不知,大理寺怎么可能相信?
萧锦兰瑟缩着,眼中又挤出惶恐的泪...
宋鹤指骨擦拭着她的脸颊,换了柔情的语气。
“姨母若是肯帮我,我自然会设法保下姨母...”
他指尖过处,萧锦兰颤抖更甚,如寒蝶乱飞,不肯进入冻结的坟墓。
宋鹤嗅吻着她的惶恐,那是熟悉的让他愉悦而心安的味道。
他安抚道,“姨母,你这般怕我做甚么?”
宋鹤眼中都是悲悯之色。
“这么多年,姨母在府中顺风顺水,姨母家中我也多有照拂...宣竹就算不懂事,什么时候亏待了姨母?”
“姨母...”他捏着萧锦兰的后脖颈,如安抚一只惊恐的猫。
“宣云是宋家最小的孩子,他向来得宠...”
“玉京城谁人不知,宣云行事无度,花钱如流水,父亲却百般纵容...”
宋鹤谈及此事,依然如冷风刮过喉咙,眼睛里都结满嫉恨的冰棱。
他什么时候,无论是十岁,十五岁,还是二十五岁,乃至头发斑白,都做不到对父母的偏心,完全不介怀。
少年敏感的心灵,如今由毒蛇尖利的獠牙串成,他对这个弟弟残忍极了。
“这件事情,只有推在宣云头上,姨母和我,才能全身而退。姨母是后母,管不住骄纵的继子,旁人只会道姨母可怜...
“至于我这个不得父亲喜爱的二儿子,谁又能苛责我什么呢?”
他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越发阴狠。
“而父亲,我那个偏心的父亲,无论此事是我做的,还是宣云做的,他都逃不过既定的惩罚,既然如此,父亲定然愿意为宣云受罚...”
宋鹤凑近萧锦兰的耳侧,蛊惑道,“姨母,等父亲大势去了,我在朝中委以重任,以后整个宋家,我主外姨母主内,一切我俩说了算,岂不是快哉?”
萧锦兰迟疑道,“老爷得圣上信任,就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教子不善,等到风头过了...”
她想了想,“你如何能越过老爷?”
宋鹤不悦道,“姨母果然妇人之见!”
“宋府内宅之事,却能被外人窥测,可见宋家已然被盯上了。圣上就算仰仗父亲,明面上也须得有所疏远,而他对宋家的那份仰仗和重视,将来只能用在我身上...”
“更何况...”,宋鹤朝着她耳畔呼着热气,萧锦兰只觉潮热从下往上升,她脚底险些站不住,扶住了继子的胳膊。
听宋鹤幽幽道,“姨母也是知道的,只要我想得到周将军旧部的支持,这辈子就不可能再娶妻,姨母保住我,就是保住自己手中管理内府的权力。而若是姨母傻乎乎的去保宣云,就算侥幸苟活,身上有了污点不说,将来宣云娶妻生子,而姨母没有孩子,在这诺大的宋府,谁才是姨母的依傍呢?”
宋鹤拍了拍她握在胳膊上的手,反复摩挲着,又意有所指道,“宣云可不像我这样憎恶生母...姨母好好想想,我和宣云,谁才是能让姨母后半生衣食无忧,养尊处优的好继子?”
他正捏着萧锦兰的手,情动般反复揉搓着,岑福走进来道,“主子,大理寺也来人了,巡检司那边拖不住了,一会儿官府就要来后院问询此事了...”
“知道了...”
宋鹤也不避着亲信,手中力道重了几分。
“姨母,可想清楚了,待会要怎么说?”
萧锦兰手上吃痛,被下人看着,两颊都是红的。
连忙道,“我知道了,你先放手。”
她要陷害宋檀,还需要知会后院的管事和仆从。
只要说清楚利害关系,让他们咬死说是小郎君所为,说小郎君在家中向来跋扈,从不把她这个继母放在眼里...
那不但她能全身而退,所有涉事的下人们也能保住饭碗和性命。
而等到老爷知道后,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在两个儿子中作出抉择。
相比较无所事事,在朝中人微言轻的宋檀...
萧锦兰几乎能够确定,他这个将宋家利益放在首位的夫君,纵然万般不情愿,百般不舍得,也只能含泪舍弃宠爱的小郎君,保住朝中得势,又掌握周将军旧部支持的二郎君。
想清楚这些,萧锦兰挤出惨淡的笑,努力表明立场。
“宣竹自去忙吧,姨母定会打点好内府,不叫宣竹受到牵连...”
她如掏掉内脏的鱼,表面鳞片闪闪,心里却胆汁漫溢,舌根都是苦的。
宋鹤湿热黏稠的指腹,满意的在苦笑的唇上碾过,似将她作为长辈的身份连根拔起。
声音暴烈而温柔,“姨母果然疼我,等这件事了却,宣竹定然好好报答姨母的怜爱...”
萧锦兰如置身暴风雨中,脚底都是泞泥和荒芜。
这个继子过去对她也无半分尊重,可也不曾这般羞辱过她。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却只能安静而无声的点了点头。
宋家,难不成真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们阅读,谢谢投喂营养液,开心~
第61章
◎滴滴万点血◎
宋檀看着那些枯骨,他记得父亲责罚过二兄,也知道二兄并没有收手。
可杀十个侍女,和杀一百个侍女,究竟有什么区别?
他幼时爱喝黑蒜枸杞鸽子汤,母亲说,鸽子唯有胸脯那块精瘦肉,可堪一用。
于是炖一小盅汤,需要杀掉几十只鸽子,只为剜取那一小块拇指大的肉。
他从母亲那里得知做法后,觉得血腥残忍,不肯再吃鸽子。
母亲却告诉他,人只要食肉,那杀一只鸽子和一百只鸽子,有什么区别呢?
外祖母爱吃的爆炒鹌鹑舌,往往需要宰杀几百只鹌鹑,才能堪堪凑够一盘舌肉。
正因如此,鹌鹑舌才珍贵无比。
宋檀至今记得,母亲意味深长的教育他,“残忍的不是虐杀,而是缺乏评鉴和审美。”
母亲说,‘这世上的奇珍异宝,佳肴美馔,都是为我们这样的高门贵家服务的。你身为世家养出来的郎君,应当以舌尖分不清好赖贵贱为耻,不应当以达到极致的完美为耻,更不应有占尽天下至臻而生的不安与自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