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宋相放宽心...这件事情,恐怕要沸腾一段时日...关键是...”
  他欲言又止,簇簇冒着金火的笑脸,对进宋居珉干涸的瞳仁里。
  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宋居珉立刻意识到此事的症结所在。
  “李大人放心...”他如活过来的枯藤,平静道,”我自有分寸,一定不会带累大人...”
  回头望向夫人和儿子,目光幽深如带刺的鞭笞。
  宋鹤心里陡然生出警铃。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们阅读哦~
  第62章
  ◎发疯的索取◎
  清澜院内,何年静坐喝茶。
  沥泉和赛风,不断回来汇报最新打探到的消息。
  何年还特意派了黑翠花,一直盯着丞相府。
  黑翠花是活络的性子,身上又有一股子鲜活的市井气,流连于街巷茶食铺子,与谁攀谈都不会引来怀疑。
  到了午间,黑翠花回来说,宋府的小郎君被押送走了,宋府的其他人也被传唤到大理寺协助查案...
  而大理寺外戒备森严,高筑堡垒,蹲守下去也是无益,她索性回来禀明情况。
  何年听完,心里毫无波澜,只有被李信业背刺,以及被朝堂边缘化的不甘。
  她想出骁勇将军托梦的办法,原是将计就计,替李信业扳回一局,也为死去的侍女们报仇。
  当时托梦的矛头,明确对准了宋鹤。
  可李信业在明知宋鹤心思歹毒,对宋檀这个弟弟不善的情况下,还将托梦内容模糊为‘骁勇将军托梦寻尸,相府虐杀侍女埋于海棠花冢下’....
  这便是给了宋鹤,栽赃嫁祸的发挥空间。
  若说他不是故意的,何年打死也不信,他这般心思深沉之人,会出这样的纰漏。
  但她是闺阁女子,在这个时代,没有可调动的部下,也不能考取功名,封侯拜相,把持朝堂...
  换言之,她许多谋划只能借助李信业。
  所以才会这么被动,受制于他。
  手中茶盏萦绕着热雾,何年缓缓抚弄着杯柄,见黑翠花还站在面前,脚尖蹭着织锦地毡,似有话要说。
  她不由问,“黑娘,你还有何事?”黑娘是她听院子里侍女,平日这么唤的。平白亲切许多,她便跟着侍女们改口。
  黑翠花一上午都在思量这件事,待到向主子开口时,却又支吾起来,脸上显出几分局促。
  “主子,”她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上午我听人说,相府里挖出来许多尸骨,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黑娘粗糙的手指绞着衣角,“我想去看看,里面有没有我女儿...可官差们一直赶人走,我看不真切...”
  何年心下明白,即便让她凑近了看,一具具只剩骷髅的经年白骨,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见她思女心切,还是眸光微润,动了恻隐之心。
  “黑娘莫急,”她轻声安慰道,“这些白骨都是要押去大理寺的,今日大理寺忙乱,我们不好打搅。明日我带你去大理寺狱仵作验尸的地方,我二兄有同门在那里当差,你到时尽管看个仔细...”
  黑翠花忙不迭要跪下磕头,被何年一把扶住。
  “黑娘不必多礼”,何年指尖在她肘间一托,顺势将人扶到绣墩上坐稳。
  “我近来想寻些身手好的女护卫...奈何虎狼环伺,我怕护卫没买到,反而引来许多饿狼...你平日交际广泛,又在瓦子里混迹多年,相扑场上识人无数,可否帮我留心此事,找些拳脚功夫厉害的女娘?”
  黑翠花虽不解闺阁女娘,要这许多武婢作甚,却仍郑重应下。
  “那...主子,郭家娘子那里,还要盯着吗?”
  何年沉吟了一会,“还是要盯梢的,我想知道郭静姝平日的人际来往...”
  黑翠花露出得意的神色。
  “主子放心,我平日里不在,街上卖糖葫芦的大娘,也给我瞅着呢,她们家什么动静,我没有留意到的,她也会给我细说...”
  何年刚想问她,这样会不会暴露身份?
  黑翠花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主子放心,我给她说我是官媒婆,给大户人家私下里相看的,我们关系处的好,我还给她守寡的妹妹说了门好亲事,她不会怀疑我的...”
  “那就好,你且去忙着吧。”
  黑翠花走后,何年杯子里的茶水半凉,她不知怎么想的,将那杯温凉茶一饮而尽,口中如喝下树根水,肺泡里都浸满涩苦味。
  她本来有些失落,被这股子郁潮的苦味,激出不认输的劲来。
  何年放下杯盏,挽了挽袖子,来到笺纸的案台上,设计过年要用的红笺,以及官员之间会用的“拜年贴”。
  红笺并不全取红色,否则会显得烂俗。
  何年只是用笺纸,做出类似梅笺的赤红灯笼花,散落在笺纸上,又或者小篆和隶书的金箔‘福’,取吉祥喜庆的意思。但是若抠掉金箔,就会发现底下印压着几不可见的标志,是何年用来计数用的。
  因为她亲手做的这些金箔,都是采用高纯度的真金做成,只会卖给她要追踪的特定官员。
  至于‘拜年贴’亦是如此,红红火火的喜鹊红梅花上,每只喜鹊的尾翼都稍有差别,也是她设置的标记。
  因为这些金箔打造的极为繁复华美,所以‘浣花坊’会在事后高价回收金笺。
  何年将金箔抿实,细若游丝的金线勾勒出字形,底壳镶缠着红绫,或赤金、织锦、大红绒字不等式样,喜庆而豪奢。
  她忙到天色暗了,腰酸背痛得厉害,也不见李信业回来。
  这就是他心虚,有意躲着她的意思。
  他越是躲着她,何年越是气不过。到了晚间洗簌沐浴后,还不见人回来,她胸中那股子低沉的郁闷,发酵成野火,数落他一顿也不够平息,她恨不得打他一顿出气。
  到了亥时,倦意如潮,何年眼皮沉得撑不开时,院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李信业披着一身月色站在阶下,肩头积雪未拂。他看见窗棂透出的灯光,脚步蓦地滞住。
  半晌,他才推门,“沈娘子...”他掀起珍珠帘,踩着黑重重的叠影。压低的灯花下,眉眼因着雾气,模糊了素来凌厉的轮廓。
  “怎还没睡?”李信业声音艰涩,肩膀几不可察地塌陷半分,不复下达命令时那般杀伐果断。
  坐在幔帐里的女娘却神色鲜明,“将军可是算准了时辰,”她轻笑时唇畔呵出的白气如箭,“专挑人阖眼时才敢现身?”
  李信业被她戳破心思,眼底闪过一丝局促,转瞬便被多年沙场磨砺出的沉稳所取代。他负手而立,面上看不出半点波澜。
  何年见他这副样子,越发来气。
  “将军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强压着怒火给他最后一个台阶。
  李信业只是微微抬眸,语气平静得令人发指,“沈娘子想听什么解释?”
  “好,很好,非常好。”何年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这个人不在她面前谦称‘某’了,但是也更不要脸了。
  她若非情绪稳定,修养极好,蓄了一整日的怒火,简直想排山倒海的烧向李信业。
  若非上辈子欠他的,她想不出凭什么要受这份窝囊气。
  “李信业,你还好意思问我想让你解释什么?你扪心自问,我们是不是说好对付宋鹤?我是不是告诉你,宋鹤此人阴险狡诈,需要尽早除掉?你来解释一下,怎么关进大理寺的变成了宋檀?还有,你分明答应我不害他性命,你就是这么信守承诺的?”
  李信业定定看着她,眸光幽深如寒潭。
  “沈娘子的办法,属实高明。只是,单单除掉宋鹤,不过是断掉宋居珉的一只胳膊,而我想要的效果,是将宋家连根拔掉。”
  何年气得鼻腔里嗤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她原本拥衾而坐,仰视着眼前铁塔般的男人,气势上终究落了下乘。索性掀了锦被赤足下榻,丝质寝衣在烛火下泛着流水般的光泽。
  “将军可真会说,放着在朝中手握权柄,得到周将军旧部支持的宋鹤不杀,去杀一个从不过问朝堂之事的富贵闲人?这就是将军斩草除根的办法?”
  李信业凝视着她因怒意而涨红的面容,喉间发紧。按理说被她这般厉声质问,他该感到难堪才是。可心底却涌起一股扭曲的情绪——她越是为宋檀动怒,他胸腔里那股暴戾的占有欲就愈发肆虐。
  他不喜欢她护着宋檀。一点也不喜欢。
  两人视线相接时,他清晰地看见她眸中跳动的怒火,以及雪白肌肤上那抹令人喉头发干的绯色。
  李信业不动声色地吞咽了一下,嗓音低沉,“周庐是骁勇将军唯一的血脉,他的身份大有用处,必须要过一遍明路。周太后今日在殿上以哥哥托梦为由,既肯定了徐翁所言属实,又宣布了周庐的身份。”
  他身形如山岳般沉稳,语气却渐渐凝滞。
  “所以,所以...宋鹤对于宋居珉的价值,就没有那么重要了。而宋居珉向来偏爱幼子,只有模糊掉具体的人,交给宋家自己去决定,才能挑起兄弟手足父母之间的内讧,从根基上腐蚀掉这个家族的信任与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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