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时间恍若无边无际的沙漠,永无止息,又永久停顿。
  何年呼吸要用的氧气,又在他靠近时抽离了,她心脏如涡旋似的高高低低。
  “李信业...”
  何年想了想,还是直接开口问清楚,“你吃醋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说舍不得宋檀,你觉得触犯了你身为夫君的尊严?”
  李信业看着她,目光如鸟剥开树皮,直指核心。
  “秋娘,你想让我承认,我心悦于你?”
  何年心里咯噔一下,‘承认心悦于你’的意思,已经等同于在说,他喜欢她。
  她惊异的望着他,“所以,你喜欢我?”
  她胃里莫名长出雀跃的鸟,在肚子里扑腾着,声音响得耳朵都是嗡鸣,很怕是自己听错了。
  李信业却沉静道,“你一次次问我喜不喜欢你...那你喜欢我吗?”
  何年埋在身体里的发条鸟,霎时间不动了。
  屋里渗着无处不在的静默,二人的呼吸都被无限放大。
  李信业似看穿她一般,淡然道,“如果你心中没有我,问我是否心悦于你?意义何在?”
  何年迎着他的注视,总觉他靠近时,不但吸走了她全部的氧气,就连她全部的光都被吸走了。
  她黑压压的羽睫,闪烁着迟疑。
  从意识到李信业待她很好开始,她就忍不住求证自己的感受是否真实。他越是回避表露的爱意,她就越是想要揪住他问清楚。
  但在李信业的质问中,她第一次反观内心,她对李信业的那种心疼与维护,对青史留名少年将军的敬佩,究竟是不是喜欢?
  她没有将自己的心看个分明,何必强求别人表达清楚。
  何年沉默了,哑然的望着李信业,心里空落落的。
  李信业没有等来回答,实际上也不需要回答。
  他薄锋一样剖开真相,平静道,“若我心悦于你,你就可以理所当然利用我,他们送你来我身边,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李信业胸腔碾着碎琉璃,心脏每动一下妄念,就会被尖锐的刺穿。
  喜欢她就是给她处决自己的权力,李信业从第一眼看到她时,就明白这个道理。
  可还是一次次沉沦下去。
  何年心里空荡荡的,又塞满了酸涩的情绪。
  时间走斝飞觥,她的脑子却迟钝下来,想不出一个回答。
  就在李信业站起身,要去耳房打水时,何年拽住了他的衣袖。
  “李信业,他们送我来你身边,是为了这个,可我来你身边,不是为了这个...”
  李信业回望着她,女娘眼中如日月辉映,流动着冲破长夜的光。
  “李信业,不管你信不信,我来你身边,不是为了利用你,更不会因为你喜欢我,就利用你的喜欢...”
  她指天发誓,满脸严肃,“我来到你身边,是为了你我夙求,都能达成所愿,是为了避免...”
  女娘顿住,急切的辩白在他审视的目光中,闪躲而犹疑。
  到了嘴边的话,也说得磕磕绊绊,“倘若期间,你肯听我的谋划,按照我的计划行事,不要自行其是,独断专行,或许...或许...”
  她声音越来越小。
  李信业挑眉看着她,“或许什么?”
  何年不知为何,逼问别人时只需动动嘴,怎么轮到自己时,就如吞巨石般梗塞。
  李信业见她腻白肌肤涨得通红,应该暂时放下逼问的,他却好整以暇盯着她,重复道,“秋娘说清楚,或许什么?”
  “或许...”
  何年咬牙要给出承诺时,抬眸正撞见李信业唇角轻牵,扯出一抹静静等待看你怎么狡辩的笑。
  她想到今日之事明明是他的错,到头来却变成她难堪...
  不由气闷道,“或许,待我事成后,封你个一字并肩王,赐你个千金万户侯,赏你娇妻美妾满门荣宠,许你永世不绝受万民祭拜...”
  “如何?可还满意?”
  李信业没好气的去打水。
  她根本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第64章
  ◎如何见人◎
  外面雪光太亮,屋子里熄了灯后,反倒从南窗里漏着光。
  何年洗完热水浴,冒着潮湿的雾气,将自己包裹在绸缎锦衾里,只露出半个脑袋,吐着热息。
  她以为身体疲累,应当倒头就睡,却奇异的失眠了。
  “李信业”,她翻来覆去几次后,脑袋歪向他问,“你有没有觉得,雪光太亮了?”
  夜雪弥天,广袤无垠的大地之上,覆盖着茫茫积雪,让窗棱和布幔都变得剔透明亮。
  银色的光,轻盈溢满房间。
  李信业坐起身,将三层帘幔尽数放了下来。
  “好点了吗?”他的声线在夜晚有一种粗涩的颗粒感。
  何年觉得耳膜如被他的声音撩了一下,耳根很热。
  分明没有抬头去看他,却莫名能看见他放下帐幔时,手背上鲜明的道道青筋,还有受伤后苍白的唇,白鸟一样闪过。
  她闷声闷气回了一句,“好多了”,然后面朝着里睡。
  封闭的幔帐里,光线昏暗,寂静却疯狂生长,尤其是他身上的气息,藤蔓一样在锦衾上攀爬,无处不在。
  何年又翻了个身。
  沐浴后肿胀的唇,不小心碰到枕头,她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平躺着的李信业,朝着她的方向张望。
  “嘴巴疼...”
  嘴唇红肿,这一块的皮肤变得特别薄脆。
  李信业沉默了一会,温声道,“抹点药吧...”
  他拨开帐幔,起身去照台上的匣子里拿药。
  何年往外蹭了蹭,探出脑袋,正想告诉他药放在哪里,却见李信业几乎没有迟疑,也没有费劲找,精准的从中间镂层里拿出了芙蓉膏。
  何年记得那里头放了好几盒膏药,有两盒是宋檀送给她的,而李信业拿的恰好是兰薰制作的软膏,还刚好是消肿除淤的...
  她心里不由涌出古怪的感觉。
  想到刚刚去沐浴时,李信业提前在水里放的香蜜,也恰好是他最喜欢的那盒。
  她和李信业相处的时间,实在不算长,且他还常常不在后院住...
  怎么他对她的生活习惯,乃至日常用品的摆放,都很熟悉的样子?
  “李信业”,她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指了指照台道,“你顺带帮我拿一下木兰面脂,我要用...”
  李信业手已探到放面脂的盒子上,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方才不是抹过了吗?”
  何年看着他指尖搭着的盒子,心脏如打了一个结,却故作轻松道,“我觉得脸上还是有些干,要不换成白附子膏吧...”
  她对待皮肤的养护,向来精细,李信业也没怀疑,在第一格夹层拿了白附子膏。
  “要么还是杏仁膏吧...”
  何年不死心,又试了一次,忐忑的瞧着李信业,挑剔又心虚的小兽一样,轻眨着眼睫。
  明亮的雪光和烛火,从李信业身后透过来,衬得他身上散发着暖意的弧光,那样健硕,蓬勃,宁适,安全,却又意外的温柔而耐心。
  他拿了杏仁膏后,并没有急着过来,望着窝在锦衾里的女娘,观测她会不会改变主意。
  女娘生了一双通透灵动的眼睛,趴在那里一错不错盯着他,只差头顶上长出尖尖茸茸,抖动着的耳朵,否则简直如卧在雪堆里的狐狸一样。
  “李信业”,何年见他再次拿对了东西,也不戳破,只露出亮晶晶的笑眼,闲聊道,“你怎么不嫌我事多?”
  “你不是在撒气吗?”李信业见她不改主意了,才朝着拔步床走去。
  他记得凉风亭里初见她时,确实觉得她骄纵又麻烦。
  后来结为夫妻相处久了,才发现她每次心里有气时,就会在各种小事上不断挑剔。
  再回忆那次宴席,她显然想玩打娇惜,不住去看昭怀公主手持绳鞭,抽打转动地上的陀螺。可因着宋檀以有碍仪容为由大加劝阻,才歇了想玩的心思...可心里又不爽利,便使小性子折磨人。
  她有一种口是心非的天性,许是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过去遵从的高门贵女那套规矩,与她天性是违背的,偏偏她又要在这些事情上争个高低,便常常端庄娴静的表面,夹杂着刺挠挠的坏脾气。
  今晚种种,李信业只当她心里有气才会乱发作。
  何年听他提到‘撒气’,才意识到从李信业的视角看,宋檀是她的逆鳞,他拿宋檀开刀,所以觉得她种种行为都是气性使然。
  她接过药膏,往床里边挪了挪,给他腾位置。
  李信业扫了一眼她刚刚趴着的地方,是他掀开被子睡过的地方,他没有刻意避开,也无法安然睡在上面。
  索性坐在床沿,等她用完放回去。
  何年打开芙蓉膏的盒子,淡淡的幽香在鼻尖荡漾。她以指尖剜出一小块,涂抹在绵绵的唇上,又暖又凉。
  “你也涂一点,省得明天肿得太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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