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将军见谅,王仵作向来脾气古怪,停尸房又都是他说了算...”
寺正声音低了下去,何年却径直朝着里间走去。
“王晏舟,我有事求你帮忙!”她声音清脆悦耳。
正在验尸的王晏舟抬头,看见走进来的女娘,却满脸嘲弄道,“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何年看见躺在血泊里的李仕汝,才意识到李信业一刀击中的地方,正是他喉骨大动脉。
刀劲凌厉,削掉半个脑袋,以至于他死不瞑目,仰躺在尸床上的样子,实在血腥狰狞...
何年险些没呕出来。
王晏舟见她难受,神色软了三分,“你有什么事,先出去说”,他放下了手中的酒糟和镊子。
何年连连摆手道,“不必了,就在这里说...”
她和王晏舟也算自小相识,毕竟他的长姐,就是何年的亲嫂子。
五大世家里,萧家爱权,是因为萧太后独揽大权四十年。
而王家爱玩,这个玩可不是指提笼架鸟,娼楼妓馆,而是指王家的后代不务正业。
有看破红尘做和尚,成了保国寺高僧的。有不喜欢入朝为官,在广陵办开颜书院,供养寒门读书的。
当然,还有王晏舟这种,作为王家寄予厚望,三岁开蒙,五岁入宫陪学的青年才俊,结果要死要活进入大理寺做仵作的。
幼时王晏舟也在沈家住过,两人气场不合,见面就吵架,关系实在算不上好。
可不好的关系,也是关系。
何年忍着恶心,挤出温顺谄媚的笑。
王晏舟见不得她这个样子,不悦道,“你不是向来喜洁,说我与死人打交道,怕沾染晦气吗?怎么今日巴巴找过来?”
他常年在暗室工作,皮薄得能看见血丝,眉眼倒是好看,可看人时峰眉轻挑,桃花眼含着嘲笑,那看向何年的目光,和看狗没两样。
若是沈初照在这里,估计早炸毛了,但何年是升级版沈初照。
她讪讪笑着说,“我过去年纪小,不懂事,若是说了惹阿兄生气的话,阿兄不要放在心上...”
王晏舟俯下高大的身体,凑近一点,改用看鬼的表情看着她。
“沈小照,你又要使什么坏?小爷今儿忙着,可没工夫应付你...”
“没有”,何年摇了摇头,“我就是听说宋府挖出很多侍女的尸体,我想...”
“你想都别想...”,他冷峻的斜睨着她,“我只负责给死人验尸,你想见宋檀,就去找司狱的人...”
“不过”,他撩着分明熬夜的眉眼,散漫嗤笑着,“若是等他死了,你想见他,我或许可以帮忙...”
饶是何年涵养极好,也心脏突突冒火。
但她记得自己过来的目的,艰难的忍下了脾气。
“我是为身边下仆来的,我有一个仆从叫黑娘,她找女儿很多年了,听说相府挖出许多尸骨,她想来看一看,有没有她女儿...”
她说完回头招手,李信业和黑娘都走了过来。
王晏舟目光在李信业身上短暂逡巡,便收回了视线。
“沈小照”,他眼神里透着轻傲,“你一身毛病,也就对待身边的下仆,还算有点人性。”
他指了指身后的尸骨,“就在那边,你们不要乱翻,我等会带你们过去检查。”
又指了指面前的尸体,声音冷寒,“眼下我正急着给大理寺卿验尸...”
本来利器所伤,又是新鲜的尸体,验尸没有什么难度,偏偏伤口在喉骨血脉处,需要先用酒精清理掉血污,才能看清伤口。
而清理的过程中,又怕不小心擦拭掉有价值的痕迹,只能用镊子一点点扒看。
何年过了最初的视觉冲击,听了他的话,慢慢靠过来,一脸真诚的恭维道,“阿兄可真是胆识过人,每日和这样吓人的尸体打交道,居然一点都不害怕...”
王晏舟稳稳拿工具的手,忽然有些拿不稳,脸上却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不驯的望着她,“你才知道啊?比这更可怕的尸体,我都解剖过呢!”
第69章
◎情绪悲恸◎
一种燥热的痒,从王宴舟的指尖催生。他如顺毛撸的猫,翘着尾巴,指尖熟谙的盘弄着手底下僵硬的肉。
李仕汝颈项的血污,一点点擦净后,裸露出烂熟的褐红色表肉,外翻的桃红里肉,以及瓷白的断骨。
那双眼睛半睁着,嘴巴微张,热息抽离,鲜活的血气散去,惊叹死亡突兀,肉.体空洞。
王宴舟见女娘分明害怕,却看的专注,他指着冷泛青白的致命伤口,解释说,“这一剑力道极大,非武力超群,力拔泰山之人不可为。
何年暗戳戳瞄了一眼李信业。
“力气这么大吗?”
不等王宴舟回答,何年歪了歪头,声音里带着慵懒,藏着试探,“我看这凶手不仅力气大,胆子也大的很...竟然敢刺杀朝廷命官,这会儿应该关在大理寺,等着秋后问斩吧?”
王宴舟唇角勾起嘲弄的笑,“大理寺这群蠢货,除了会摆摆官威,正经破获过几个案子?”
他尾音拖得长而轻,细针一样,刺得身边的官差心里发紧。
王宴舟却浑然不顾,接着讽刺说,“去了一千多头官兵,连凶手的毛都没摸到,倒白白搭上几十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理寺赶上门送命,是给凶手送年终大傩,岁末大礼呢?”
他出身显赫,向来言辞无状,不积口德。
大理寺正曹真就站在他身边,他也毫不避讳。
曹真只能扯了扯唇角,提醒他,“话也不能这么说,王仵作许是忘了,自己也是大理寺的人…”
“哟,这会子知道我是大理寺的人了?怎么平日里查案,就让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少管案子怎么查呢?我还以为仵作只是打杂的呢?”
他嘴不饶人,手上动作却轻盈而丝滑,修长指骨白皙而利落,指甲也修剪的平整干净,捏着骨钳的一端,将擦拭干净的里肉往外翻。
皮肤上微现的淡青色血管,幽灵般起伏于死肉上,须臾几个动作,就测出里喉骨的伤口深度,长度和利器。
“倒是和回来的蠢货说得一样,上好的龙泉剑,剑锋薄锐,削铁如泥...”
“从剑痕来看,这还是凶手收了力度的。恐怕他若使了全力,李寺卿的脖子就留不住了..”
李信业眸光微动,他出剑时把握住力度,既是方便手下取回宝剑,也是隐藏实力。
听了王宴舟的话也不意外,只看了一眼水漏上的时间。
隅中一刻时,窗外响起几不可闻的两声鸟鸣,李信业绷紧的神经,松弛了几分。
他将手搭在何年肩上,何年明白得手了,也不自觉的露出笑来。
王宴舟正写着验查结果,瞥到二人互动,不耐烦的将册录递给曹真,“你拿去交差吧,我和邢仵作的看法一致!
尸体刚运回来时,邢仵作就检查过了,当时外面还围着一众官员,王宴舟不耐被围观,等到人散尽后才动手验尸。
像李仕汝这种当着许多下属面,明晃晃遭刺杀的,其实不需要多做检查,但死得毕竟是大理寺卿,流程还是要走一遍的。
王宴舟打发走曹真后,带着何年来到堆放白骨的案台前。
他指了指小山般的尸骨道,“我和邢仵作熬了一宿,基本判定死的都是女子,年龄十五岁到二十岁不等,其中二十岁左右的女尸,蝶骨和枕骨的基底缝是愈合状态,但损毁严重,可见死得时间最久。”
“也就是说,他早年杀的侍女,还是偏大龄的女子,后面年龄就越来越小?”何年精准捕捉到这句话的意思。
王宴舟半眯着眼,饶有兴味的盯着她,‘他早年杀的侍女’,这几个字太过冷然,不像是在谈论宋檀,倒像是在说旁的什么人。
“沈小照”,他试探道,“你向来孤芳自赏,什么时候对死人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了?”
何年眼神闪烁一下,佯装生气实则恭维道,”怎么了?许你有匪君子,去做了仵作,不许我同为女性,关心一下侍女啊?”
王宴舟眉梢微挑,让开了一步,斜倚在梨木桌案上,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你找吧,看看哪一具是你的老熟人?”
何年瞪了他一眼,转头去看上百具累累白骨时,眼睛也失了精气神。
“这要怎么找啊,黑娘?”
何年问完,才发现黑娘眼圈发红,唇都在颤抖着。
她女儿六岁走丢时,她出门看所有六岁的女童,都如看女儿般亲切。
现在九年过去了,女儿也十五岁了,她看这些死去的十五六岁的侍女尸骨,都感受到如失女儿的痛苦。
黑翠花捂着眼睛,呜咽起来,“主子,都是白花花的骨头,我也认不出来啊!”
王宴舟站直了身体,他本来还怀疑沈小照寻他开心,一百多具白骨怎么可能找出人?
他以为她是找个由头来看宋檀,待看了黑娘情绪悲恸,他才意识到她是真的为侍女找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