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沈尚书抬眸看了一眼萧裕陵,只觉唏嘘。
萧家家主萧继先,一心扑在权术上,又老来得子,导致儿子萧裕陵,溺爱之下,长成了没用的蠢货。
萧夫人知道儿子纨绔,为她娶了母族家的表妹,就是为了管束住这个逆子,不要做出荒唐之事...
可夫妻二人,管来管去,管成仇...
想当初萧太后在世时,萧继先贵为当朝宰相,权柄通天。
庶弟萧继后和庶妹萧继芳,也跟着沾光,一门荣宠,是何等威风?
沈清介的父亲,娶了萧家小妹萧继芳。
萧沈两家,也是联姻,只是母亲萧继芳过世后,两家少了来往。
而萧宋两家捆绑更深,宋居珉的先夫人,是萧继后的嫡女萧锦绣。
先夫人去世后,萧继先有心维系和宋家的关系,将萧锦绣最小的妹妹萧锦兰,嫁于宋家做继室。
算起来,萧家向来是萧王妃管家,萧锦兰幼年丧母,是萧王妃这个堂嫂嫂给养大的。
如今,这个嫂嫂凶残暴虐,很难让人不怀疑,萧锦兰也是同样性情之人!
可朝中明眼人都知道,萧锦兰不过是萧家庶支的女儿,自幼寄居在伯父家里,哪里有通天的本领,能虐杀那么多侍女呢?
这不过是宋相宋居珉,欺负妻子母族后继无人,栽赃嫁祸罢了!
李信业冷眼旁观,郭御史也乐见两家撕裂。
只有沈清介心里感慨着,宋居珉当真心狠。
幸而当初他的秋娘,没有嫁去宋家。
这么再看李信业时,他作为老丈人,也越看越满意。
第74章
◎造谣生事◎
李信业回到将军府,已是晡时,日头散发暖色的白光,微煎的荷包蛋一样,轻盈,剔透。
戳破薄薄的表层,溏心流溢,昏色也即将蔓开。
他一路踩着素白的雪,朝着内院走去。
远远听见打斗声。
清澜院里,黑翠花攥着血红的拳头,猛力扑向赛风。
赛风两日未食,饿得身体虚浮,还是轻巧躲开了,黑翠花一头撞在了大青石上。
凿空的青石被她撞得叮咚响,她额头也肿出葡萄大的紫包。
黑翠花喘着粗气,再次朝赛风扑去。
赛风灵活跃起,黑翠花用力过度,一时没刹住,被闪在她身后的赛风,一脚揣在腰窝上,跪倒在雪地里。
赛风一袭劲服,舔了舔手腕处的划伤,面无表情的看着黑翠花爬起来,再扑过来。
这次又扑了空,又是结实的摔倒。
反复如此,已经上百个回合了。
兰薰将捣药臼抱在怀里,满脸不安。
“娘子,真得不用管吗?黑娘不会闹出人命吧?”
何年坐在摇椅上,手里捂着暖炉。
“不用管”,她瞧着两个侍女打斗,洇湿一地的雪,满地落白绞碎的棉絮一般,凌乱而狼藉。
“黑娘心里悲痛欲绝,要发泄出来才好受点!”
何年说话时,冻得发白的唇,吐着热雾,冷泛泛的天色中,她的两颊也显得全无血色。
“那娘子去暖阁里歇着,随她们在外面闹去!”兰薰心疼的看着女娘。
何年将暖炉抵在下颌处,声音闷闷的。
“我心里也不好受,呆在屋里更闷。”
自黑翠花醒来后,就嚷嚷着要去宰相府报仇,要屠戮宋府满门。
何年跟她说,“你现在功夫低,身手差,这副样子找上门,女儿的仇还没有报,倒要将自己也搭进去了,等到你能打败赛风后,我才允许你去报仇!”
黑翠花听了她的话,就缠着赛风比武不休。
何年处理完琐事后,见她们还在厮斗,心情烦闷,索性坐在外面,看着二人鏖战。
李信业进院子后,入目就是两个侍女,扭成麻花状。
黑翠花揪住了赛风的胳膊,再也不肯松手。
任赛风身手灵活,也甩不掉黏面团一样,巴着她死死不放的黑娘。
李信业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
他缓步走近檐角下的女娘,看她窝在躺椅里,整个人兴味索然。
她在他身前显得格外小,脸庞都挡在阴影中。
那双扇形的眼睛睁开时,眼窝里带着些郁气。
“黑娘心里不痛快,在和赛风比武呢!”
何年胳膊一伸,就能碰到他,自然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龙涎香。
想来早朝拖了太久,他整个人都熏透了。
“你心里也不痛快?”李信业一眼看出她心情不好。
他缓缓蹲下身,目光微垂,落在她的侧脸上。
“秋娘”,他的声音擦过她的耳膜,那双藏着千言万语,又时常沉默的眼睛,带着几分关切。
何年耳廓发热,歪了歪脑袋,狐疑地望着他的唇,不明白他凑近耳边说话时,声音为何总是带着抓手和触角一样,挠得她耳朵痒,心里也有些慌。
李信业迎着她的审视,也不闪避。目色沉沉,尾睫向下勾出阴翳,偏那眉骨凌厉地破开阴影,将整张面孔雕琢得愈发硬朗。
何年吸了吸鼻子道,“是有些不痛快,又发泄不出来......”
她没法像黑娘那样,肆无忌惮打一场,也没法大醉一场。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许多筹谋等待安排。
何年裹了裹身上的狐裘,置身白色的白色里,轮廓变得很淡,只有肩头微微起伏。
远远望见赛风被黑娘死死按在地上,赛风挣扎的幅度渐弱,显然已不愿纠缠,可黑娘仍不依不饶地撕扯着她的衣襟。
兰薰和疏影带着几个侍女匆匆上前,手忙脚乱地去拉那扭作一团的二人。
混乱间,不知是谁撞上了墙边那株红梅,枝干剧烈摇晃,殷红的花瓣簌簌坠落,零乱地洒在撕扯的人群脚下,像是泼了一地血痕。
何年见无人在侧,也无暇顾及这边,才低落道,“李信业...我午间收到叔父的回信了,他不肯借我商队,还告诫我不要遭惹宋家,北地的生意也不要碰...”
何年抬眸看向李信业,“我总觉得叔父和父亲,或许知道些什么,却不肯告诉我。”
何年想到父亲当日的告诫,沈家不参与党争,沈家生意南移,再想到王家如今的景象...
他们到底对溯雪的事情,了解多少?
她眉尖微蹙,眸中闪着思虑。周身气息冷冽,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李信业眉目松了下来。
“若是因为此事,你不必苦恼”,他语气平静,“粮草的事情,我还有其他法子...”
何年摇了摇头。
“不止这件事...”她目光越过李信业,落在几丈外的混战上。女娘们的身影在雪地里纠缠,扬起细碎的冰晶。
何年视线最终停在覆满积雪的院墙上,那抹白刺得她眼底发涩。
“还有更棘手的...”女娘声音渐弱,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蜷缩,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精气神。
“我有满腹谋划,却受制于身份困于后宅,既不能像你一样上朝议政,也不能纵马疆场。如今连派商队北上经营,都被叔父禁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李信业目光落在她紧蹙的眉间,搭在檀木椅上的手掌微微收紧。
他忽然倾身,温声道,“早朝的风云变幻,我日日说与你听。至于北地的商道...”他后半句咬得极重,“待扳倒宋相那日,你叔父再拘不住你...”
李信业手掌覆上女娘手背,宽厚掌心裹住她微凉的指尖,暖意顺着血脉缓缓渗透。
“今日早朝...”他嗓音沉而缓,将朝堂风云娓娓道来,“大理寺少卿裴中当庭弹劾萧家,那份陈词...”他收拢五指,将她想要抽离的手握得更紧,“字字都是为宋相辩解...”
“如今看来,如秋娘所料,宋居珉决定和萧家划清界限。不过,除了萧家落没再无助益,他又急着摘除宋家的罪行,恐怕还有旁的原因,我已派遣承影暗中调查...”
他指腹的薄茧蹭过她手背,在肌肤上留下灼热的轨迹。每一个停顿都恰到好处,仿佛在等她消化这些朝堂暗涌。
何年手上传来湿热,她视线下移,目光落在他青筋凸起的手背上,那里箭矢的划痕交错凌乱,修长的指骨,竹节般遒劲有力。
他的掌心出汗,触感柔软,拇指和食指间,有拉长弓才有的厚茧,粗粝地硌在她肌肤上,带着北疆风沙的质感。
何年没有抽出手,索性任由他握着。
李信业得了允许,眼底暗芒一闪,掌心骤然收拢,将她纤细的手指完全包裹。
力道不轻不重,恰如他此刻克制的呼吸,既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又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半蹲的姿势让腰胯与躺椅平齐,锦袍下隐约可见的紧绷肌肉,将衣料撑出充满张力的弧度。就连握着她手腕的指节都蓄满力量,青筋在麦色皮肤下若隐若现。
何年不由想到,昨夜李信业没有宿在后院,她一夜无梦。
可见,李信业身上,有什么古怪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