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李信业没有提醒过你吗?”宋皇后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按照李信业的能力来说,不可能府内进了北粱探子,而全无察觉。
何年咬着丹唇,“他倒是说过,可臣女没有信。臣女只以为他看不得臣女有自己的人...”
雪色漫过窗棱,女娘眉眼染浸凄楚。
“娘娘不知道,臣女在将军府,过得是什么日子?尽是一些不讲规矩礼仪的粗人...”
女娘那张清丽的脸上,写满无奈和心酸。
宋皇后轻叹一声,眸中闪过怜惜,“本宫深知秋娘苦楚,可眼下局势未明,秋娘再忍忍...”
她声音里含着蛊惑,“秋娘想想,宋府发生这样的事情,死得那个小侍女香穗,是没有根底的贱蹄子也就算了,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她还跑出来一个母亲,刚好是秋娘从瓦子里新收的相扑手...”
宋皇后目光凝重,“本宫琢磨了很久,怎会这么巧?恐怕宋家这次是被人算计了,那个叫什么黑翠花的女相扑,秋娘可以交给宋家处理,说不定能从她嘴里挖出些内情...”
宋皇后几乎能确信,这就是北粱人做局。
她袖口双凤衔芝纹路,摩挲过何年的手背,金丝银线是冷的。
何年心里纳闷,这么热的暖阁,炭火也点燃了许久,宋皇后的衣料却是凉的,难道她也没有长久呆在这里?
她不由暗中打量着周遭,面上却佯装懂事的点点头。
宋皇后满意于她的乖顺,起身道,“秋娘,兹事体大,本宫须得先拿给圣上过目,秋娘在这里稍坐歇息,本宫去去就回!”
宋皇后捧着匣子。
何年知道里面约莫十几封信,红浥封泥有毒。
她刚刚只留意着,宋皇后的手抚在印戳处,现在才意识到,一切都不太对劲。
“娘娘”,何年尽可能保持冷静,“臣女能不能出去见一下赛风,她若是北粱人安插的探子,臣女如何敢留她在这里?不如让她回去监视李信业有没有从墩台营房回来,若是回来了,我不在府里,臣女怕...”
她在暖阁待久了,鼻子适应了暖热,又从应付宋皇后的紧张中抽离后,越发觉得檀香木的味道有点重...
她须得叫赛风回去报信,再不济,她就和赛风一走了之,再做图谋,也好过身处险境。
何年方才随着侍女在内殿行走,并不觉得有问题,现在望着窗外高大的楠木,意识到这处暖阁,实在太过僻静了。
“秋娘不怕”,宋皇后指尖点在她手背上,眼神如浸在雪水里的玉磬,没有蕴含半分感情,带着六宫之主的高高在上。
“本宫唤你过来坐坐,李信业敢奈你何?”
宋皇后的丹蔻,在何年衣袖上划过,绣着双凤的织金翟衣并未碰到她,她却觉得寒凉之气扑簌簌地往领口里钻,而她袖口里的腕骨也烙得生疼。
“秋娘向来畏寒,就不必走一遭了,本宫叫宫人替你传话...”
宋皇后压着何年坐下,用温柔的客套,给她扣上一顶无形的囚笼。
何年只能垂眸望着猩红绒毯外,裸露的青砖纹,恭顺应下。
可那青砖上的冰裂纹,恰恰证明,这间暖阁久未住人,才会猛然生火,骤热之下导致青砖碎裂。
宋皇后离开后,朱漆门槛内檀香木的味道越发浓郁。
本能滋生的恐惧,让她脊背发寒,她盯着暖阁里昏暗的内间,听到窸窣的衣袍声,一点点向她走来。
第78章
◎就让我们死在这里吧!◎
“秋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谎了?”
听到幽暗里传出的熟悉嗓音,何年只觉脊骨发寒。
果然是宋檀。
他逆着暖黄光晕走来,癯清的面容叠着重影,仿佛隔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真切。
唯有那身缥青色锦袍,玉冠束发的装扮,一如往昔温润。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刚刚嗅到檀香味时,就怀疑过是宋檀...
可宋檀这个时候,应该关在大理寺狱内才对。
“秋娘怎么了?为何这么害怕?我如今模样,吓到你了吗?”
她确实吓到了,因为他出现在这里,意味着律法的崩坏,宋家的无法无天,肆无忌惮。
宋檀脚步停在一步之外,眸光晦暗。
她的秋娘果然变心了,看见他平安无事,眼里没有关切,没有思念…
只有惊慌与不安。
“秋娘不想见到我吗?还是说...”他蓦地上前,“秋娘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才会这般怕我?”
何年浑身一震,“不是”。
她下意识后退,踩住金丝玉莲纹的裙裆,只能站在那里,思考着合适的措辞。
“我只是意外,大理寺律法森严,这个节骨眼上,你怎能...怎能出得来?”
她身体僵硬,只有那双明眸,铜雀灯上复活的绿宝石一样,不敢置信的看着宋檀。
宋檀直直盯着女娘,眼里跳动着暗火。
“秋娘,父亲告诉我,宋家当年扶持天子上位,就立下约定,宋家和李家天子,分治天下...所以,莫说人不是我杀的,便都是我杀的,父亲也定然保我毫发无伤的走出大理寺...”
他扣住她的手腕,语含威胁道,“秋娘心中气我恼我,无论怎么发泄,我都依着你,可秋娘要和宋家作对,就是和天子作对...”
见女娘一时呆住,嗅着她指尖淡淡的香,他放软了声音,“我不忍看秋娘误入歧途!”
“秋娘”,他的唇试图覆在她指骨上,女娘用力抽出手,他却加大力道不肯放。
指骨犹如九瓣红莲,盘踞虬缠着她的手腕。
“总有一天,秋娘会明白,这世上只有我最爱你,一心一意待你,此生不会负你...”
何年手腕在他钳制下尽是红痕,声音也气得发颤,“你诓骗我来这里,皇后娘娘知道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可她仍不死心要问一遍,也是提醒他这是何地。
宋檀低头瞧着她手上的淤红,心疼的吹了吹。
“秋娘,长姐自知愧对于我,所以允许我来看你,也默认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
他低头抬眸间,目光斜斜落在女娘面上,那种含混的意味充满亵玩。
“放肆!”女娘神经明显紧张起来,“你们宋家,当真以为沈家无人吗?”
在感受到女娘的抗拒与绷紧后,他呼吸变得粗重,眼中也泛起猩红。
“沈家有人又如何?秋娘要大张旗鼓,昭告天下吗?还是你父兄打算去大理寺状告我?整个坤宁宫都是宋家的人,谁能证明我在这里?秋娘又打算如何解释,你独身一人出现在这里?”
他发狠攥着她的手,指甲几乎陷进她的掌心里。
何年见他情绪不对,不想僵持,只四下打量着周围,想寻一样趁手的工具。
宋檀何尝不知她的想法?
这个他自幼喜爱的小女娘,几乎眨一眨眼睛,歪个脑袋,他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也因为这样,发觉她变心后,他始终难以置信,她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忘记他们青梅竹马,耳鬓厮磨的情分?忘记他们有婚约,他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夫君?
亲人背叛他,兄长陷害他,她却也要离弃他...
他没能留住她的人,如今还要失了她的心...
宋檀用力一带,将女娘圈进怀里。
“秋娘可知道,我在狱中,每日都在想什么”
见女娘眼中闪动着恨意,他心中酸涩难平。
“我每日都在想着,秋娘为何这么快移情别恋?是单纯憎恨父兄拆散我们,害你嫁给李信业?还是短短时日内,秋娘已爱上了李信业?”
“我每天朝也想,暮也想,梦里想,醒来也想,怎么都想不明白...”
“秋娘可否告诉我答案?可否解释清楚,为何我日思夜想渴望见你,不顾一切也要来见你...而你,却要用你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冷冰冰的看着我?为何没有关心与心疼?为何陡然间就不爱我了?我究竟做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让秋娘忘记了二十年里我对你的好,转身投入李信业的怀抱?”
他目光死死盯着她,简直要盯个窟窿出来,那双惨白的唇落在女娘面颊,更是要将她的人,她的心,她的气息,都死死钉上自己的印记。
何年奋力挣扎,避开他落下来的吻时,后背撞在了案台上。
盘口蒲槌瓶坠地,她迅速抓起一片碎瓷,对准喉骨处的动脉。
“宋檀,你胆敢上前一步,我就死在这里!沈家名节不容有污,那我便以死明志,到时候让皇后娘娘,和满朝文武解释清楚,为何我会死在坤宁宫!”
她以为此举能劝退宋檀,可宋檀却忽然低笑出声,喉间溢出破碎的哭音。
他踉跄着拾起釉色斑驳的碎瓷,一步步靠近角落里的女娘,笑声渐染癫狂。
“秋娘,你若死了,我便陪你去了。除了你,我什么也不想要。等我们都死在这里了,世人就会知道,我们彼此深爱,却被他们肮脏的阴谋算计,被李信业的强取豪夺而劳燕分飞...他们就会知道,我们才是世间最相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