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她无法向李信业解释他未曾见识过的现代社会,因而隐去了魂穿的现实,只以梦见前世做借口...
  “你明明和我相处时间不久,却对我的生活习惯很熟悉,甚至清楚日常物品的摆放。而唐廷蕴与你的死无关,可你回到京城布局时,第一件事就是引唐廷蕴入局...”
  “所以...”女娘声音哽咽,“李信业,我就是你那位故人对吗?即便你重生以后,知道我就是毒杀你的人,还是愿意为我报仇对吗?所以,你引哥哥去调查唐廷蕴,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他就是陷害我们沈家的人,对吗?”
  她闷闷的声音,震得李信业锁骨发紧。
  他点了点头。
  女娘却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所以...所以,你前世...活下来了,对吗?”
  李信业又点了点头。
  “那沥泉这个混蛋,为何没有回去告诉我?”
  李信业怔了怔,蹙眉道,“告诉你什么?”
  何年只能将前世沈初照的谋划,尽数告诉了他。
  有一瞬间,她觉得李信业大受打击。
  “他没有告诉我,也没有告诉你...”他嗓子里如吞咽下石头,哽塞的厉害。
  何年气愤道,“他没有告诉你,是我交待他的。我希望你恨我,这样纵然我死了,你也不会在意。可是他为何不回来告诉我一声,告诉我你活下来了...害得,害得我一直以为,是我害死了你....”
  “前世你待我不好,我身边的下属...他们...他们不想我与你纠缠...”
  李信业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像钝刀刮过生锈的剑鞘。
  “我服用鸩毒后,薛医工虽然救回了我的命,可我经脉枯槁如朽木,日日要靠汤药吊着性命。”
  回忆前世,他眼里都是萧索之色。
  “沥泉带我去了他的家乡,玉山上生活。那时我心灰意冷,隐居深山,不再过问世事,而我身边的人,也从不提及朝中纷争。”
  “我以为你在为天子和宋家做事,他们必然会保住你。却不曾想过,不曾想,你当日下毒,并不全是天子授意,也是为了替我结束无尽的折磨...”
  他以为他死了,她会再嫁,再不济,她的父兄那般宠着她,她是那样骄傲艳丽的人,怎样都能过得很好...
  他们该是桥归桥,路归路,从此爱恨崩雪惊鸿,两人都会各安天命...
  可命运,竟是这般弄人...
  李信业喉咙都是苦的。
  “直到那日,我见沥泉蹲在院子里哭,直觉出了大事,逼问许久,他才告诉我,你同宋檀镇守江陵,北粱大军兵临城下时,你从伏龟楼上跳了下来,以死明志...”
  李信业苍白的脸,隐进阴影里,抚摸着女娘的手,被真相烫得有些颤抖。
  女娘却仰着脸,满含期待的望着他。
  “那你呢?你有没有在山林里好好活着,吃些山野蔬果清粥,好好过完下半生?”
  李信业望着她薄红的脸颊,想到她一番筹谋,用心良苦...
  咸涩的泪渗进唇缝,他勉强挤出一丝笑。
  “是在山林过了很多年,清茶淡饭,布衣竹杖。直到老态龙钟,死在了藤椅上...”
  想到他死的那一日,他胸腔都是湿热。
  “那天的阳光很好,我睡在藤椅里晒太阳,睡着睡着,就安然与世长辞...”
  是啊,那天的太阳很好,他听闻噩耗后,一口心血逆涌,溅透脚下积雪。
  刺眼的阳光,晃得他眼睛痛,他只看到那滩殷红的血,在琼屑上蜿蜒漫漶。
  可那个凉风亭里初见,趾高气扬的小女娘,再也看不见了。
  怕女娘看出端倪,李信业扭过头,屈指叩了叩缠枝铜灯,假装在拨亮烛芯,却也将自己的眉眼,埋在了背光处。
  女娘似得了安慰,感慨道,“幸好我们两个,有一人得了善终...”
  她还想说什么,李信业忽而转身,将她冷汗涔涔的额,抵在了肩窝,双掌擒着她的后脑勺,几乎要将她摁进骨血里。
  “秋娘,这一世,我们两个...都要得善终...你信我,我再也不会...”
  他发誓,再也不会重蹈前世覆辙。
  李信业的下颌抵在女娘发顶,他很想隐忍住情绪,可说着说着,便只剩泣音...
  就在何年想要安慰他,只是前尘往事而已,他们还有机会翻盘,还可以重来...
  头顶爆发一阵剧烈轰鸣。
  李信业恍若被剥了皮的困兽,在檐角铁马间乱撞,咆哮如黄河倒灌,混着暴雨与雷鸣炸开。
  何年不敢动弹。
  那喉骨断裂般的嚎哭,几乎要折断胸前肋骨,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何年知道那分明是压制而隐忍的哭泣,是嘶哑的呜咽…
  可因为包裹着她耳膜的缘故,她只觉他哭得大雨滂沱,宛若一场海啸。
  许久,等李信业情绪平复以后,女娘才轻声说,“李信业,我同你讲这些,不是要你难过,是要你明白,从今天开始,复仇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她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抵着他胸前暗绣的螭纹,语气里带着两世的感慨。
  “我们不要再自行其是了,前世你也好,我也罢,连同沈家,王家,周家,我们这么多人,各自为战,最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沈家是河图,周家作洛书,宋家偏要当那搅局的骰子...可棋盘底下已燃着大火,这盘棋下到最后,管他是玉石还是瓦砾,所有血水,都流进同一道沟壑...”
  她想到历史虽然不能尽信,可宋相机关算尽,最后北粱铁蹄南下,宋家又得了什么好呢?
  散尽家财,勉强保下性命,却也是亡国奴,阶下囚...
  更何况,北粱暴虐无道,大宁民间反声不断。
  待到终于光复汉室,改朝换代后,宋相也沦为了遗臭万年的奸相和卖国贼。
  “李信业”,女娘抬眸望着他,眼里含着坚定,“前世周庐是北粱探子,狸奴协助他入宫,周庐充当庆帝亲信,在大宁朝堂兴风作浪,若说此间没有狸奴的手笔,我断然是不信的...”
  李信业望了眼外间天色。
  “赛风那里已经布局好了,只等狸奴上钩...只是,若赛风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并不肯出现...”
  “不会的”,何年肯定道,“狸奴这般谨慎之人,却常常与赛风私下里相见,可见于他而言,赛风是顶重要的人...”
  “虽然我搞不清楚她们的关系,赛风口里的郎君也显然不是狸奴,但我直觉他们之间,是非比寻常的关系...”
  两人正说着话,沥泉在门外道,“将军,鱼咬钩了...”
  何年立刻跳起来,迅速穿上外裳。
  李信业狐疑道,“地冻天寒,秋娘也要去?”
  “可以吗?”女娘目光灼热。
  李信业点了点,牵着女娘出门。
  待看见沥泉等在门外,李信业眸光忽地一沉,厉声道,“自行去领五十大板!”
  “啊...”沥泉张着嘴,“为什么啊?”
  回以他的,是将军凌厉的眼神。
  他只能求救的看向少夫人,少夫人向来待他亲厚。
  何年也觉得李信业有些大题小作,淡淡道,“五十大板有点多了,就二十个板子吧...”
  沥泉。。。
  第86章
  ◎玉面黑心◎
  夜风寒凉,何年忽觉腰间一紧,脚底蓦地凌空。
  李信业抖开玄色大氅,将她裹进怀里。
  他足尖轻点如踩飞鹤,借着窗棂之力,掠上更高的重檐。
  檐角铜铃上冻,凝住声响,他拎着她在瓦当上疾走。
  何年四下望了望,西角井轱辘处有佩刀侍卫,正朝着月洞门走去,九曲回廊上的玄甲卫,也带着金错刀在东南阙门汇合。
  这个时辰,正是巡逻人员交班的时候。
  这处院落有将近一刻钟,处于无侍卫的状态...
  何年提起裙裾,小心翼翼,不敢踩落一点积雪。
  二人停留在赛风的房顶上,在正对着床榻的地方,李信业掏出匕首,轻轻撬开一角青瓦。
  何年朝着里面看时,堪堪半指宽的缝隙,尽是黑暗。
  等了一会,院子里有个人,猫腰潜行在檐下阴影里。
  很快,门轴啃着月光,发出半声吱嘎,黑影贴着门缝滑入。
  何年隔着狭小缝隙,只看见隐绰的影子,点起火折子的光亮。
  满室光晕,随着狸奴的动作,撕扯得忽明忽暗。
  而这明灭的亮里,映照出赛风苍白的脸。
  薛医工说她失血过多,须得日日汤药吊着,昏睡两日养足精气后,才会醒转过来。
  狸奴不敢点灯,就着微弱的火光,伸手试探赛风的鼻息。
  他身量矮小纤弱,不过及笄女娘那般高,雪青锦袍裹着单薄身体,任谁见了都要叹句冰肌雪魄,玲珑剔透。
  可那双纤长的手指,停留在赛风鼻下片刻,便露出诡谲的笑。
  “赛风...还活着啊...”他笑得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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