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89章
  ◎交锋二◎
  “勃姑即斑鸠,北梁人学识浅薄,不通中原文化,许是错解‘鸠占鹊巢’的典故,误以为此‘鸠’为斑鸠,故而将此渗透计划命名为‘勃姑计划’,这也暴露了他们侵占大宁的狼子野心...”
  沈初明眉弓压着凛冽寒光,眼尾紧绷,语气郑重而严肃。
  “陛下,北梁的‘勃姑计划’,若要顺利执行,必然少不了内应。而巡检司掌管大宁水陆关隘的生杀大权,地方巡检司虽然名义上,隶属地方州县长官节制,可巡检使巡逻州邑,职权颇重...”
  “这些年,在唐廷蕴的授意下,京畿流出金银超过五百万两,大宁失踪女童逾千人不止,每年以难民和经商身份涌入大宁者不计其数...而这些财货流入北境途中,各州通关文牒上都烙着巡检司的朱印!各地人员往来尤其是流入京城的人数,也全部经过巡检司审核...”
  满殿朱紫公卿听闻此言,都满脸惊诧。
  庆帝目光阴寒,“宣唐廷蕴觐见。”
  巡检司检使是正九品官阶,大宁五品以下的在京官员,只需每月朔望列班。
  小黄门内侍去外面传人后,庆帝翻阅着手中证据。
  沉默多日的御史中丞郭路,忽然站出来道,“禀陛下,若是真如沈寺丞所言,京畿流出金银五百万不止,那臣请彻查三司度支账目,为何没有发现纰漏之处?”
  大宁三司分为盐铁判官,度支判官和户部判官。但盐铁属于国家所有,户部则负责人口统计,真正该对金银流失负责的人,是掌管全国赋税的度支判官。
  宋砚见郭御史剑指宋家不放,坦然出列道,“禀陛下,臣统计赋税不假,但所有账目都与户部核对过,不敢专权滥私。臣想请问沈寺丞,京畿流出金银五百万不止,这个数据是从何而来?”
  宋砚话音未落,沈初明唇角扯出刀锋似的弧度。
  “禀陛下,这个数据是臣推算来的。臣起初调查金紫光禄大夫的死因,在他的书房搜出他与北梁书信往来,其中提到有一百万两白银,需从云梦楼运到封丘,臣不敢确认这些书信真假,但直觉这个云梦楼有问题,私下里调查了京城大型酒楼的流水和纳税情况。作为京城最大的酒楼,次于云梦楼的上仙楼,每年光酒税就需要二百两,更遑论住税科派和力胜税等杂税...”
  “而云梦楼规模比上仙楼大两倍,纳税却只及上仙楼的一半。这也就罢了,云梦楼在封丘和各个州县,光是提供酒水的脚店就三千多家,分店也有五十五家。可是*,臣从历年三司上报的财报,以及户部关于商人财产登记中,并不能查到云梦楼的实际资产。”
  “后来臣大胆揣测,或许云梦楼将日常盈利收入,铸造成金银囤积窖藏,那也说得过去。臣便调查了朝廷和民间,提供铸造服务的金银铺,发现光是京城云梦楼,每年就在金银铺子里铸造了将近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这还只是京城云梦楼一家,再想到陆大人保留的书信里,提到的金银交引铺,陈家翠玉行,李家香药铺...”
  沈初明深吸了一口气,“京畿流出金银超过五百万两,还是臣的保守估计。陛下若是想要查证,只需要查这些店铺每年的纳税,同等店铺的流水情况,查他们在京城质库的存储情况...再不济,就拿云梦楼来说,从它每年金银铺子锻造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计算,它在京城已经开了十余年,那它私下窖藏的白银应该超过一千多万两,若是它无法提供这些存储,就证明收入都以白银的形式,通过向封丘脚店运送酒水为由,运出了玉京城...”
  宋家本来就打算推唐廷蕴出来挡事,度支判官宋砚听了沈初明的解释后,一脸委屈道,“禀陛下,本朝商贸发达,若是商人偷税漏税,抑或私下里转移资产,这些纵然三司有心核查,却也不是分内之事,还望陛下体谅!”
  可郭御史穷追不舍道,“宋判官言之有理,可一句不是分内之事,就眼见着白银流水般淌出京城,老臣倒不是追究宋判官的责任,只是,既然云梦楼如此,臣唯恐其他商家有样学样,求陛下下令搜查云梦楼,彻查三司账目,看看是否还有云梦楼这种规模庞大,却纳税不足的同行,以绝后患!”
  听闻郭御史的建议,不但宋砚脸色黑沉,就连庆帝也不自在起来。
  他当初能够登上大位,宋家提供了很多财力支持,尤其是后来北梁屡屡勒索钱财,宋砚身为度支判官,确实挪用了税款和国库里的钱,这是经过他允许的。
  只是溯雪之战中,大宁劳民伤财不说,后来又每年需要付北梁五十万两白银,国库早就亏空,许多支出都依赖宋家。
  年初,宋相就提出‘括公田’和‘增税折变’等手段,试图为财政增收,可庆帝刚登上大位,内有武将擅权的威胁,外有大梁勒索,若是突然出台这种敛财的新法,恐怕会激发老百姓的不满。
  因此,他和宋相虽然有心税改,却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
  庆帝犹豫间,郭御史伏跪在地,朗声道,“陛下,要蚕食大宁疆土,必先蛀空命脉,财政就是一国之命脉,请陛下早做决断啊!”
  宋砚这个度支判官,说是统筹朝廷的‘钱袋子’,实际上他心里清楚,这个位置交给谁天子都不放心,只有交在宋家手里,庆帝才不会担心缺钱花。
  他虽然胸中郁闷,却依然向前半步,喉间碾磨成沙,沉声道,“禀陛下,臣问心无愧,愿协助三司接受彻查。”
  庆帝喉间突然呛进龙涎香灰,咳声闷在胸腔里,震得心脏簌簌作响。
  他知道宋砚应下了此事,这便是宋家愿意补上亏空的意思。
  大宁重视商贸,商人富裕而国家贫穷,宋家自然有这个财力,平息掉所有账目问题。
  片刻前觉得宋居珉无用的心思,瞬息间平息了,若是没有宋家,他不知道要被这群台谏官逼成什么样呢?
  他也想做个明君,用个贤相,可先帝没有给他机会,这些追随昭隆太子的老臣呢,也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成长...
  帝王眉骨投下阴翳,闷声道,“那就依郭老和宋卿所言...”
  他向着身边内侍道,“你去传话皇城司司使顾翊,让他带着司兵搜查云梦楼,沈寺丞提到的那几家铺子,都先查封资产,等待京畿衙门查验!”
  “至于彻查三司账目,看看是否有漏网之鱼,朕近来心力交瘁,此事倒是不急,待解决眼前急患再说...”
  这便是给宋家准备的时间。
  郭路也不追问,晨光斜切过他半张脸,他原本万念俱灰的苍颜,重新浮上斗志。
  这几日京城谣言一片,周太后也派人私信于他,让他莫要上了贼人圈套,还告知他当年溯雪的真相,求他为周家鸣冤,为昭隆太子做主。
  那是他穷尽毕生精力,教导出来的得意门生,他如何能不心疼?
  郭路的思绪被丹墀外的骚动截断,巡检使唐廷蕴的绿袍沾着酒渍,跌跌撞撞跑进来。
  知道大理寺在调查巡检司后,他就夜不能寐,终日不安。
  昨夜难眠,多喝了几口酒,没想到天子一早传唤。
  唐廷蕴跪在地上,忐忑道,“禀陛下,臣...”
  不等他开口,庆帝不耐道,“沈寺丞弹劾你协助北梁,转运私货和贩卖女童,涉嫌通敌叛国,你可认罪?”
  唐廷蕴连连磕头,发出秋蝉垂死的哀鸣,“禀陛下,臣冤枉啊,臣确实有罪,但不敢背叛陛下背叛大宁啊!”
  他向来贪财敛财,却也贪心有度,纵然卖贵人们情面,收个好处,可何曾敢通敌叛国?
  帝王嘴角牵起弧度,轻笑道,“你有何罪?说与朕听听...”
  唐廷蕴一咬牙,自知此番逃不过了,索性坦然道,“过巡检司关卡时需呈验公凭与税引,巡检使核对货物与文书是否一致,臣收受贿赂,只要对方使银子,臣就放行...”
  “若是,若是遇到那等不肯拿钱的,臣就会故意拖延验引,迫使商人缴纳‘快检钱’,臣除了贪财,滥用职权,真的不敢通敌叛国啊!”
  唐廷蕴磕头不止。
  大理寺少卿裴中站出来道,“陛下,依臣之见,北梁探子无孔不入,趁机作乱,贿赂巡检司私运财货不假,可金紫光禄大夫陆万安和归德将军枉死,若仅仅依靠他们死后家中搜索的书信往来,就证明他们协同叛国,未免过于草率。毕竟,书信这种东西,字迹笔画都是可以临摹出来,若是北梁有心栽赃嫁祸,祸水东引,更是易如反掌...”
  “大宁谁人不知,金紫光禄大夫和归德将军,都是大宁的功臣,也是北梁的仇敌,说不定是北梁刺客暗杀了二位大人,又泼下此等脏水,意图借此搅起大宁朝堂纷争...”
  沈初明看了一眼裴中,不置可否。
  他的本意也不是要发难陆大人和归德将军,而是让天子意识到北梁的危害,也为妹妹遇刺报仇。
  见裴中并没有推翻他的主旨,沈初明也没有出言反驳。
  一直隐在人群里的李信业,听着群臣你来我往的较量,看了一眼滴漏,盘算着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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