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他寒眸扫视一圈内殿,落在外面的晨光中。
  果然,文德殿外响起熟悉的声音,“裴大人想要证据,哀家这里有!”
  周太后由侄子周庐搀扶,拄着先帝御赐的拐杖,瞳孔凝成两点寒星,掷地有声道,“哀家不但有陆万安这个小人,通敌叛国的证据,哀家还知道他是如何阖家十几口人,尽数死在家祠内?”
  第90章
  ◎宋相败走◎
  庆帝指节骤然收紧,望向殿中的周太后时,眼底掠过刀芒,又瞬息化作春风。
  “母亲怎么来了?”他亲自步下御座,温声道,“母亲久居深宫礼佛,怎会知晓朝堂纷争?莫不是受了奸人蒙蔽?”
  他端方仁孝的模样,任谁都要称颂,可言辞之间却含着警告。
  周太后扶着拐杖的手,在金丝翟衣下气得微颤,双眸淬着玄铁冷意。
  “圣上这是怪哀家多事,不该干涉朝堂?还是不肯承认佑宁,留着周家的血脉?”
  她凤头杖铿然杵地,苍老嗓音劈开龙涎香雾,掷地有声。
  “若是旁的事情,哀家可以装聋作哑,但涉及周家,哀家这个讨人嫌的老婆子,由不得要多说几句。”
  庆帝急步下阶搀扶,“母亲折煞儿臣了!母亲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他此刻才惊觉失算。
  先帝将他过继给周皇后,明为立嗣传他大位,实为保全周皇后。他也顺势假作仁孝,各取所需...
  可原当周家绝嗣无患,这才小看手持御杖的周太后,岂料竟冒出个周家遗孤?
  庆帝目光掠过凤头杖,生出除掉祸患的心思,面上仍噙着温润笑意。
  周太后避开庆帝搀扶的动作,将母子不合,摆在了明面上。
  “哀家哪里敢有什么吩咐,不过是为周家讨要公道,求陛下做主罢了!
  改名周佑宁的周庐,越众而出,在群臣面前打开雕凤檀匣。
  周太后颤颤巍巍的手,取出一封书信,悲痛道,“这是月前希悦送来的匣子,她是个孝顺的孩子,一直心系哀家这个姑姑...”
  周太后擦了擦眼泪,“哀家知道,周家只有我们两个血亲相伴,希悦怕哀家想不开,便常常进宫陪伴哀家。后来她怀有身孕,行动不便,就改由抄录佛经为哀家祈福消灾。”
  “佛经每月都会送来,供奉在佛龛前,哀家就靠着这孩子的孝心,撑过了许多难熬的夜晚。后来,希悦诞下第三个孩子,本该大喜的日子,却阖家死在了家祠里,哀家悲痛欲绝,从此无心礼佛,缠绵病榻许多日...”
  “昨日,哀家和佑宁感慨,他若是早点寻了回来,或许能见上姐姐一面。哀家无意间提及希悦过去抄佛经的事情,佑宁说他日后代替阿姐陪伴哀家,替哀家抄经祈福。哀家这才想起来,希悦最后一次送来的佛经,因前脚送到,后脚就传来她的噩耗,哀家还未打开看过...”
  周太后枯瘦的手指扣住笺纸,浑浊的泪水在面上肆意纵横。
  “哀家打开匣子,这才发现希悦临死前,竟然为哀家留下了一封绝笔信...”
  周太后将展开的素白笺纸,递给站在一旁的庆帝,等待天子群臣览阅的节骨眼上,忍着心痛细述事件起末。
  “希悦说,她嫁去陆家多年,一直感念陆万安当日抢回父亲尸体的义举,孝敬公爹如亲父。可她拖着孕体给公爹送参鸡汤时,却意外听到公爹与夫君密谈...谈及当日溯雪之战,他联合北梁里应外合,火烧积冰千尺的漠北寒河,让大宁六十万度过寒河的将士无路可退,身死异处之事...”
  “还说,如今北梁揪着此事不放,三番五次勒索钱财,上面拿不出银子,他进退维谷,愁得夜不能寐!”
  周太后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除了溯雪之战有隐情外,这句‘上面拿不出银子’,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周太后接着道,“希悦是个实心眼的傻孩子,她听了此事深受打击!一边是她惨死的父兄,一边是她生儿育女操持多年的夫家...她既做不出揭发夫家,大义灭亲的壮举,也不能放任着公爹和夫君一错再错,心里面又愧对周家列祖列宗,更无颜面对哀家...”
  周太后枯唇翕动,漏出隐忍的呜咽。
  “哀家也是事后问了侍女才知道,她那时数日不食不溺,忽哭忽笑,自扯面皮,已有失心之症状...”
  想到这里,周太后是自责的。
  她和李信业筹谋此事时,原本是让小侄女在陆家做内应,协助杀死陆万安。却忽略了,周家的女儿,向来都是至洁至烈的性子...
  希悦父兄死于陆家背叛,而她却多年来为仇家生儿育女,侍奉夫君,孝顺公婆,这叫她如何能自处?
  十载晨昏定省侍药奉膳的温存,都成了捅向心窝的尖刀...
  周太后老泪纵横。
  她早知这孩子的骨血里淬着周家钢火,却未料她决绝至此!
  “大理寺调查陆家家祠失火的原因,许久都弄不明白为何门窗会紧闭?更不明白凶手是怎么逃出来的?这是因为希悦在祭拜的香里添了迷药,等到众人昏迷后,她才将门窗锁死,倒出藏于祭台后的香油,纵火焚烧了陆家所有人,包括她的三个儿女...”
  在周太后哭得哀绝时,庆帝只觉浑身发冷。
  他强制自己保持冷静,缓步坐回御座之上。
  宋居珉遭此变故,也脸色阴寒。
  多年来,他千防万防,怕北粱泄漏此事,却不曾想,这件事居然由周希悦,由周太后揭露出来。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立刻意识到,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当早做决断。
  他以眼神示意裴中。
  裴中只得站出来道,“禀陛下,若是太后所言属实,那更加证明臣当日推断是真的。”
  裴中指着堂下跪着的巡检使道,“周小将军的遗子周庐,被太后认领后,臣怀疑过此子身份,特意查了他的来历,才知道他曾以牙婆贩卖的方式,送进了南风倌中,名唤狸郎。而奇怪的是,送狸郎入巡检司,险些叫他断根送命之人,正是嘉王萧裕陵。后来,大约太后的人救走了小郎君,这才使小郎君免于一死,可嘉王在巡检司大发雷霆,许多巡检司的押铺都能证明,他命令巡检司务必找到小郎君,还说定然要将小郎君千刀万剐...”
  “臣听闻此事,起初只以为是嘉王跋扈的缘故,可后来,沈尚书押送来二皇子的小妾,以及家中被人收买的乳母,状告有人蓄意陷害沈家。臣调查此案发现,这个二皇子的小妾,之所以留在京城,就是因为嘉王曾贿赂巡检司,收留了这个小妾。他说嘉王妃善妒打死了这个小妾,不知道怎么落入沈家...而沈家乳母却说,这是媒婆上门说给她的,她见此女貌美且多财,这才娶回家中...可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凑巧的事情?”
  “再后来,丞相府中挖出上百具尸骨,丞相夫人萧氏却诬陷是宋府小郎君所为,大理寺卿对供案表示怀疑,只是在人前提了一句,萧氏执掌中馈多年,怎会对府内侍女失踪一无所知?夜间就接到密信,不久就在抓捕刺客时惨死。臣记得清楚,当时巡检使唐廷蕴协同出行...”
  唐廷蕴听到此言,大声疾呼,“此事与下官无关啊,下官只是夜巡路上,遇到了寺卿大人,寺卿大人邀下官一道前往,下官只是顺路同行,什么也没做啊!”
  裴中却道,“如今寺卿大人已死,自然无法与你对峙,可诸多巧合,若说全然与唐大人无关,唐大人自己相信吗?”
  裴中面向庆帝,呈上一份供词,“禀陛下,臣怀疑萧氏有问题后,特意去了丞相府查探,结果却发现,副都承旨宋鹤宋大人,并不是因为悲思过度而告假,而是因为萧氏日日投喂睡圣散,导致宋承旨昏昏欲睡。而睡圣散使用过度,人会丧失记忆,形若痴傻...”
  “臣不知萧氏为何如此行事,调查多日,却牵出一段陈年谋杀案。副都承旨宋大人说,他曾亲眼看见母亲生病时,母亲的妹妹,时为姨母的萧锦兰,在母亲的食物中下药。他那时问过姨母,白色的粉末是什么,姨母却告诉他,那是安神的药物,可以让母亲睡个好觉。因为姨母是母亲的妹妹,虽然嫡庶有别,却也是母亲至亲之人,他便没有过多怀疑。后来,姨母嫁入宋家成为主母,对他一直疼爱有加,他更是将姨母奉为亲母...”
  “直到宋府挖出上百具尸骨,姨母却声称是弟弟宋檀所为,还告诉他弟弟有失心之症。他联想到母亲当日,不过偶感风寒却送了性命,又想到弟弟素来纨绔,却也不至于残忍至此,遂在家中盘查下仆从们...大约此举引来萧氏怀疑,在他茶水和饮食中下药,更是借助执掌中馈多年,将后宅握在掌心的专权,断绝了他与父亲和外界的联系...”
  “臣后来盘查萧锦兰,她承认毒杀长姐的事情,却声称是受大伯父威胁,才被迫作恶。萧锦兰的大伯父,正是萧家过去的家主萧继先。”
  “依据萧锦兰所言,先丞相萧继先,有意扶持被萧皇后过继的二皇子上位,多次联络时为侄女婿的宋居珉,希望取得宋家支持,被宋居珉拒绝后,萧继先要求侄女萧锦绣,务必以萧家利益为重,多在夫君耳边吹枕边风。可萧锦绣与夫君伉俪情深,不再将萧家利益放在首位,反倒一心一意为夫家着想...”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