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萧继先不满侄女的背叛,命令萧锦兰以探望长姐为由,在萧氏的食物里添加慢性毒药,毒杀萧锦绣后,又利用宋居珉对妻子的深厚感情,娶萧锦兰为续弦,以求善待子女,萧锦兰由此成为宋家主母...”
  “臣由诸多证据推测有四:其一,当日二皇子谋逆篡位,萧家极有可能是幕后支持者。溯雪之战中,恐怕也是萧丞相通敌叛国在先,才会导致周将军父子惨死,大宁一战耗损数十万人...
  其二,嘉王向来与检使唐廷蕴交好,多次利用巡检司包庇罪行。若是买通巡检司,为北粱探子行便利之举,也是可以预见的。”
  裴中一语未完,唐廷蕴见缝插针,大声疾呼道,“臣不曾与嘉王爷交好啊,是巡检司里的各个押铺们,迫于嘉王爷淫威,不得不听命行事...”
  他放纵嘉王完全是看在宋丞相的面子,可这不能宣之于口...
  裴中没有理会他的辩解,接着道,“其三,嘉王妃向来暴虐无常,多次打杀侍女妓子小妾,皆有人证物证,这才导致养于其名下的萧锦兰有样学样。而萧锦兰作为萧家二房的庶女,长姐出嫁时她尚且年幼,姐妹情份不深加之嫉妒使然,这才听命于萧家家主毒杀不听话的长姐,并利用姐夫对姐姐的深情而成为续弦。可她残暴成性多次虐杀侍女,东窗事发后嫁祸宋小郎君,漏洞百出,又怕宋二郎君发现,这才利用主母之便,对宋二郎君下药,制造生病的假象。否则无法解释,她身为主母对内宅拥有绝对支配权的同时,为何会对府中侍女失踪一事全然不知...”
  “其四,周希悦口中‘上面拿不出银子’,更是符合萧家如今的情况。自先丞相萧继先去世后,萧家日渐败落,自然经不起北粱多次勒索...”
  沈初明听完裴中的推测,站出来道,“裴少卿的推断,许多地方能说得通,却又经不起推敲。”
  他并不是有心作对,纯粹身为大理寺寺丞的职责使然。
  “如果,萧家在溯雪之战中通敌叛国,那萧家和北粱探子,自该同仇敌忾,立场和利益是一致的。可下官这几日调查谣言一事,却发现在大理寺关押着宋檀,小报却谣传是萧家主母萧锦兰虐杀侍女,并且还说她虐杀的原因,是嫉妒这些侍女年轻鲜活,想要以少女的鲜血永葆青春...
  更有论者,说萧锦兰与宋二郎君通奸。今晨的小报上,还刊登萧锦兰对宋二郎君用药,试图让他丧失记忆...若是谣言为北粱探子散布,那他们应该散布对宋檀不利的消息,而不是对萧家不利的消息...”
  沈初明眼里都是对真相的探寻,没有留意裴中额角青筋突突跳着。
  裴中擦了擦汗,奏声愈发干哑。
  “沈寺丞所言甚是,下官也只是推测之言。不过,谣言虽是北粱探子制造,但想必寺丞也发现了,这些传播谣言之人,为了让谣言更逼真,大多真假参半,这才更有说服力。”
  “而联系周希悦的绝笔信,我们可知北粱勒索的钱财,萧家恐怕拿不出来,故而北粱才会背信弃义,曝光萧锦兰虐杀侍女一事。至于谣传她与宋二郎君通奸,若果真如此,她又为何毒杀宋二郎君?可见谣言是假的,不过是拖宋家下水而已。”
  “沈寺丞想想,萧锦兰对宋二郎君用药的事情,大理寺已经查出来了,北粱探子如实刊登博取更多信任,也是他们惯常的手段...”
  沈初明却道,“那裴少卿如何解释,如果萧家和北粱沆瀣一气,那周小郎君被北粱人培养成暗探,安插在玉京城中,嘉王为何要逼死周小郎君,这岂不是与北粱对着干?”
  裴中镇定道,“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周家向来和萧家不睦,萧家就算通敌叛国,但是若从北粱人口中,得知狸郎的真实身份是周家遗孤,进而赶尽杀绝,岂不是很正常?而且,萧家若没有通敌叛国,嘉王萧裕陵又怎会知道狸郎的真实身份?又为何揪着狸郎不放?
  沈初明还想开口反驳,内侍来传皇城司司使顾翊求见。
  庆帝宣顾翊进殿后,顾翊叩首道,“禀陛下,涉案店铺均已查封,臣带人搜查了云梦楼...只是,臣在云梦楼并没有搜到囤积的金银珠宝。云梦楼的掌柜说,他们酒楼虽然规模大,却常年亏损,勉强维持生计而已。臣特来回禀情况,求陛下定夺!”
  每年都在金银铺铸造一百多万两白银,却声称酒楼常年亏损,自然是早就转移了财物。
  庆帝揉了揉额角,平静道,“查封云梦楼,一应人等入司狱严审。其他涉事店铺均要彻查账目来往。”
  待顾翊领命告退后,庆帝对着裴中道,“褫夺陆万安封号,和萧氏诰命,将萧家连同巡检司所有涉事之人,皆发付大理寺三司会鞫。”
  庆帝对着周太后,挤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母亲可还满意?”
  周太后冷冷道,“哀家的父兄死了,一双儿女死了,侄女也死了,死人不能复活,哀家有何满意的?”
  庆帝吃瘪,却维系着表面的温情,“母亲请节哀!”
  周太后没有看庆帝,目光凝在身边的侄儿身上。
  “哀家老了,周家也败了,只有佑宁这一个孩子,哀家求陛下看在周家为大宁出生入死,满门忠烈的份上,让佑宁继承哀家父兄的遗志,去北境历练历练,也多劈杀几个北粱人,为他的父兄报仇,也哀家的父兄血恨!”
  庆帝迟疑着,“母亲,佑宁尚且年轻,历练的机会多得是,不如多陪陪母亲,日后...“
  周太后的凤头杖重重一抬,面上都是不悦,“陛下若是孝顺,就多来陪陪哀家。至于佑宁,哀家的兄长这般大时,已经带兵打仗,建功立业了。周家的儿郎,没有一个是孬种!”
  萎靡不振的曹茂,听了周太后的话,眼底都是喜色。
  “周小郎君若是想历练,何须跑到北境那么远的地方?来禁军耍啊!末将亲自教他武功,一定不辜负骁勇将军的期望...”
  周太后唇角勾出一抹笑,笑吟吟的逼视着庆帝,她自然不舍得将哥哥唯一的血脉,送去蛮荒之地受苦,只是料定庆帝不会同意,声东击西而已。
  庆帝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若是将周佑宁放在北境,那里有周将军的旧部,他自然不放心。可是放在京城,骁勇将军最早就是从禁军步军都指挥使,一路做到殿前都指挥使,可以说,禁军里也是他的人。
  庆帝之所以敢任用原班人马,一则自己手中无人,二则就是周家人都死光了,没什么可担心的。而且宋鹤是周家的女婿,能拉拢许多周将军的旧部支持...
  可现在,没想到周家杀了个回马枪。
  正在庆帝犯难时,宋居珉出列道,“禀陛下,太后娘娘想要周小郎君进入禁军历练,可周小郎君终究出身南风倌,老臣只怕若是委以重任,恐惹来百姓笑话,倒不如做个富贵闲人,陛下可以给小郎君封个郡王伯侯的,这也是许多人求之不得...”
  宋居珉话还未说完,周太后愤怒打断道,“宋相好大的脸,府中出了这等丑事,居然敢说什么哀家的侄儿惹百姓笑话?”
  周太后甩了甩袖子,一如年轻时般是个炮仗脾气。
  “至于佑宁愿不愿意做个富贵闲人,哀家现在就告诉你们,周家从不养富贵闲人!”
  周太后说完,周佑宁伏跪在阶前,朗声道,“周佑宁愿意继承父亲遗志,保家卫国,不敢言累,也不怕耻笑!”
  郭御史站出来道,“禀陛下,周将军父子为大宁鞠躬尽瘁,周小郎君愿意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这是大宁之幸事,陛下之幸运啊!”
  郭御史发话了,一些台谏院的同僚便不再出声,而且周家满门只余一个血脉,实在没有防备的必要。
  庆帝只能含笑道,“母亲不必动怒,佑宁有这个志气,朕也深感欣慰!只是眼前朝堂之事纷杂,朕也病体未愈,待朕叫枢密院商量一下,定会为佑宁寻个合适的去处...”
  周太后这才满意的离开。
  待周太后走后,宋居珉满脸惭愧的跪下,额角重重叩在金砖的螭纹上。
  “陛下,老臣兢业国事而疏于阃闱,致生萧墙之祸。”
  他孔雀补子官袍下的脊梁突然佝偻,露出颓丧之气。
  “臣恳乞陛下罢臣宰相之职,中书门下之务,以儆效尤,以肃朝纲!”
  庆帝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幕,还是迟疑了许久,才摆摆手道,“允。”
  第91章
  ◎什么是活好◎
  李信业掀起珠帘进来时,何年刚将狼毫搁在梅纹笔洗上,吹着宣纸上半干的墨迹。
  “秋娘在写什么?”
  窗外雪粒簌簌打着窗棱,压不住屋内松烟墨混着姜茶的暖香。
  李信业脱了玄氅搭在衣桁上,身上裹着松雪气息,走到女娘身边。
  “我要写一个话本子,将这出戏推到高潮!”
  女娘放下宣纸,这才抬眸瞧着进来的男人。
  他一身玄衣黑沉如墨,带进几粒伶仃的雪,睫毛上的霜花被暖阁烛火一烤,化作一团氤氲在眉骨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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